偶谪红尘道(104)+番外
“说他身上干净我是不信的,”金先生点着桌面,“这小子在临时租的房子里,一整天没出门。外头有人照看,屋里泡着几个新结识的牌友,有说话声。”
都知道是乔楼东把寻仇的人领进家门了,他竟然不肯发落。宋迤撇去心头不解,方问道:“不抓吗?”
金先生又抬起眼皮看她一眼。她看出这人是想动手但不敢真动手,知道是苏太太的弟弟很得赏识,升官只待良辰吉日。乔楼东是苏缃的远房亲戚,不好得罪。
不管怎么说,这个女人混进金家可疑,这份情报送到金先生的办公桌上的时机也可疑。杜高岐和宁鸳还没解决,又冒出个假尚樵,很像故意出来吸引视线的。
“找人看紧就行,一家人何必撕破脸。”金先生说着,伸手将那卷名录缓慢地收回去,手法像在赏玩他那些堆在家里的古董。对方下毒要害他,根本没有半分当他是一家人的意思,他却没了当初了结兄弟的凌厉手段。
官大一级压死人,何况他现在还不是官,只等把宋迤养成了拿去换取上头的信任,偏偏宋迤完全不肯懂事。
“她假称不适应这里的季候闭门不出,或许就是不想露出马脚。”空气里的墨水味渐渐淡去,宋迤放下文件,“你怀疑是她下的毒,还是怀疑她在等机会杀你?”
“连你都不知道吗?”金先生像是觉得她这个反应是装腔作势,摇头道,“这个尚樵不是一般人,她只知道自己父亲因我而死,背后却没有靠山。她爹是个在底层记审讯过程的文员,除非有人刻意推她来找我。”
随便杀的人,名字也被炫耀似的记在名字上,和前几页的大人物连在一起。宋迤说:“督军说你在政权交替时出了不少力,会不会是当时那些人把她找来?”
金先生敏锐地问:“你是在说金峮熙?”
“不敢。”他这反应明摆着是不肯宋迤说下去,宋迤只好换个目标说,“尚小姐这段时间没有出门,与外界几乎隔绝,唯一有机会动手脚的就是那瓶酒。”
漆印只能说明没有人开过酒瓶,可能那瓶酒本身就有毒,更可能那瓶酒压根就不是金龙瀚送的,只是为了骗金峮熙放下戒心而编造出来的借口。
在此之前没人对不起眼的尚樵有疑心,她想杀金先生分明很简单,要么找特殊渠道弄到枪,要么直接在他每日的食物上做文章,有千百种精准杀死金先生的办法,可为什么要绕远路把毒酒送到金峮熙手里——宋迤猜测道:“难道酒里的东西不是为你准备的?”
“既然不准备动用她对我下手,安插她在我身边有何用处?”金先生忖度道,“她的父母因我而死,从来没有去过香港,大费周章潜进来不可能只为了经我一眼。”
沉默被宋迤拉长,她隔了一会儿才说:“那杯酒递到你面前太偶然了,如果金二少他自己先喝了酒,或者他用别的酒敬你,这毒就不可能进到你的肚里。”
“那瓶酒是为了杀他……谁会杀他?”金先生抬眼看向宋迤,“乔楼东参与其中,你觉得苏缃知道吗?”
“苏太太和我没什么关联,我不知道她是怎么想的。”宋迤轻巧地略过去,问,“你疑心是她?”
“不,”他竭力思考着,望向抓住思维的破绽,“她是要害金峮熙,还是要害我?她弟弟在北京那边风头正盛,杀我表忠心?还是要对老二一家赶尽杀绝?”
做了这么多见不得人的事,到头来还是最怕刀下的人是自己。宋迤将手里的文件放回桌面上,隔岸观火般隔着书桌站在他对面,等他想出个所以然来。
人老了,脑袋还是能用的。金先生忽地抬起头,用认准了的语气说:“稍后我发个电报去香港。”
宋迤问:“问什么?”
金先生没回答她,只是用力地拿文件拍几下桌子:“老三怎么看上这种女人,就为了求一个刺激?”
他的烦躁摆在明面上,没有要掩饰的意思。近日北京来的信越来越少,他怕被冷落磋磨,所以常捎信问候。
今天去拿信的是唐蒄,那个看着报纸忧国忧民的人。也不知她成天挂在嘴边的如火如荼的罢工行动进行得如何,有没有顺利到让苛待工人的老板投降求和。
她说起这个时总是犹为激动,恨不得亲身参与摇旗呐喊。宋迤望着书房里蔫着耷拉着叶片的兰花,忽然听见金先生的声音:“宋迤,平时不见你走神。”
“我没有走神。”宋迤下意识否认,像是为了证明自己真的只是在想事情,她特意把之前的话又拿出来说了一遍,“我还是觉得奇怪,不偏不倚这个时候让你知道尚小姐的身世。哪有这么巧,偏让她和三少遇见?”
“是挺奇怪。”金先生拉开抽屉,在角落里找到一包烟,“这情报是侯亭照给我的,他……”
抽屉里只有一盒火柴。他说到这里突然顿住,擦亮了火焰才问:“你来的时候有没有见着侯亭照?”
“不记得了。侯从北京跟到这里,”宋迤似乎也是觉得这事太过隐秘,于是识时务地没有多说,“不谈尚小姐的事。你想明白杯子上是谁做了手脚吗?”
“这台戏没什么悬念。”金先生很得意地靠在椅背上,笑道,“两个要害我的人并到一起,还在同一天下手。真要有这么巧,尚樵和老三也不是没可能。”
如果确实是台戏,未免太过荒腔走板。他毫无愧色地调侃尚樵的身世,宋迤厌恶这样不看局势的幽默,在弥漫的烟味里有点犯恶心。她问:“你心里有人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