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学的人流像是海潮一般涌来,我们躲在离值班室最远的校门的另一端。肩靠冰冷的铁栏杆,听见最左边的不二轻而有力的说道:「跑吧!」,于是双腿像是离了弦的箭,腾空而起。逆着人流,以拥挤的人潮为掩护,一口气冲进了学校。
不二拉着裕太,裕太拉着我。我们脸上带着或慌张或欢快的表情,在人潮中毫不迟疑的向前奔跑。就像是拉慢了的镜头,所有一切都在秒针落入下一格时变得恍惚,一秒拉长为两秒,两秒拉长为四秒……迄今为止,我们所走过的漫长路程在混沌的人声中一一再现,像是胶片般清晰。我抬起头,前面两兄弟的发丝在冷风中飒飒飘起,缠绕着时间、缠绕着记忆,和着那慢慢变宽大的背影,一同跃入我的视线。
在并不清晰的时间点,一切都在悄悄改变。
“真是的,大哥和蜜一点都没有长辈的样子!太乱来了!”
最终,不二拉着我们停在隐秘的教学楼拐角。我弯下身子,手撑着膝盖。心脏还在「噗噗噗」的剧烈跳动,我只得皱着眉喘着粗气。寒冷的空气吸入鼻腔,呼吸道一阵凉爽,鼻子却冻得发酸。
而此刻,不远处的裕太正稍有埋怨的看着我和不二。
于是我也预备使坏,伸手争辩道:
“不二家的兄弟们,你们是飞毛腿吗……要是我心脏跳出来了,是哥哥承担医药费还是弟弟承担医药费?”
“按照常理来说,是妈妈承担医药费。”不二眉眼弯弯的看着我,“我和裕太充其量不过是当个看护病人的护工。”
“……”
于是静默一秒,三人都大笑起来。
定是从某一刻开始,我所行进的那条轨迹发生了细微的偏折。于是渐渐的,竟融进了那片本不可能插手的世界。
但不久以后,我就会明白,自己上面的想法是何等自负。
我转身站在教学楼外的草坪上,冰凉的世界中,身后是「簌簌」的布料摩擦的声音。
“大哥你…你也转身!!”裕太别扭的声音响起,于是我轻笑了一声。
根据不二的提议,裕太换上他黑色的校服,他自己则换上网球部的运动服,这样走在校园里也不至于太突兀。
一切完毕后,我转身看向少年们。裕太因为衣服刚上身而一个劲的拉扯着衣领,脸上还带着很不自在的表情。
“裕太,很合适哦!”我笑着说道。
“啰嗦!”少年听闻又一次扯起衣领,脸颊则泛着微弱的红色。
其实这个倔强的少年也爱着自己的哥哥吧,我想。
“明年就要进青学了啊……”不二在裕太身边轻声道。
“嗯。”我也应着他点了点头。
“……”只有少年默不作声,走在尚未褪却喧闹的校园里,面朝悬于天边的金色太阳,“青学…国中……”半晌,少年才说出这样几个字。
“呐裕太,国中要做些什么,有计划了吗?”阳光勾勒出不二那柔和的脸颊弧线,少年笑着问道。
“网球!要进网球部!”少年的声音在洒金的水泥路上激起一片小小的涟漪。
渐渐学会开玩笑的我最终选择欺负一下身边的男孩们:
“嗯?又是网球?”我故意说道,“两个肌肉兄弟!!!”
“……”于是裕太被我的言论瞬间封口,瞪大眼睛一脸不可思议的看着我。大约在他印象里,我还是那个很认生,一不小心就会脸红的女孩子吧。
“蜜酱,你的嘴巴越来越厉害了。”不二站在裕太另一边,探出脑袋调侃道。
“小心嫁不出去!”回过神来的裕太接着自己大哥的话埋汰道。
于是我「哼」了一声,但转念又化为笑声。
最终,我们巡游校园的旅程还是在那片开阔的网球场画上句号。
裕太一声不吭的缓缓走近那空无一人的球场,冬日西斜的阳光很剧烈。
少年双手紧紧攀住铁丝,表情坚决的望着那看似平常的一切。光秃秃的树枝,丫丫伸向天际,借着夕阳,那些芜杂的影子被拉的很长很长,扯着阳光渐于黑暗。
乌鸦振翅高飞,荒凉的啼鸣简直能把人心也催凉、催老。
我跟着裕太也走近网球场,才发现他那深灰色的眼睛正映着日光熠熠生辉。目光一刻不离面前被白线切割清晰的绿色场地,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理睬,只是深深凝视着这片球场。
那一刻我明白,少年的所有的梦想都寄托在这里。那种脱离理性的执念,甚至连他哥哥都无法超越。
不顾一切,保持自尊,勇往直前,挑战极限。
这就是裕太的信条。
虽然那以后,这个强势的信条伤害到了他身边最爱他的、也是他最爱的,他亲爱的哥哥。
……
除夕那天,我和松本姑父姑母还有宏哥哥一同打扫了屋子。
本想按每年惯例看着红白歌会度过,却不想被一阵急促的电话铃声打乱了所有计划。
“有男孩子约蜜酱出门哟~”宏哥哥拿着听筒神秘又调侃的说道,于是我一惊,揣摩起来者。
“诶?”
“而且不止一个!”
“……”但当宏哥哥炫耀的说出这话时,我也明白他口中似有「暧昧」的对象,于是叹了口气,“是不二兄弟吧!”
“嗯?好像一点也不意外。”宏哥哥笑眯眯的说道,“去吗?”
我思忖良久,最终还是摇了摇头:
“还是和长辈一起过吧。” 我平静的说道。
在日本的时光,我渐渐开始伪装自己。
虽然也会为人际而说着时髦话、打趣着别人,但事实上,七年前父亲离开的背影却从未在我脑海里抹杀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