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见他居然毫不着急的坐下,瞬间没了方寸,难道真要把心里那毫无逻辑可言的计划和盘托出?
少年只是坐在那里,不近不远的盯着我看。心里疑惑,处于正义那端的自己,为什么在如此视线下竟与他交换了立场。
“其实我…打算去镰仓……”终究,我还是轻声说出了那个玩笑般的打算。
少年没有惊讶,他的双臂在胸前交叠:
“是吗?为了去看海?”
“嗯……”我略显心虚的点了点头,“当然现在就算了……”我带着一丝泄气和失望说道。
“嗯?我也很想去呢!”不二转过紧盯着我的视线。窗外的细雨已然停歇,天边乌云散开一条缝隙,略薄的云层被阳光镀上了一圈金色。
“诶?”我惊讶的看向身边的少年,却发现他的身影也明亮起来,“你的意思是……”
“一起去吧!”少年扭头看向我,瞳孔中流溢出一抹干净的蓝。
……
一个多小时的车程。
下车后,我们穿过喧嚣的市井街道。
空气中悬浮着咸腥而湿润的味道,即便离开海岸还有一段距离,我也已经感受到不远处那片惊心动魄的蓝。
身体里有东西在躁动,脑海里一遍一遍重复着画册上的图片。
沿着笔直的马路行走,周围是低矮的民户和苍郁的树木,甚至在沿途还看到一片网球场。但这些显然都不是最重要的,我意识到自己的目标正在不远处,海潮起伏的声音已经渐渐明晰,天边的乌云也逐步褪去,太阳洒下一片蜜色光彩,金橙色的波光带着起伏,不动声色的映入眼眸。
“蜜酱是第一次来镰仓看海吗?”前面的少年头也不回的问道。
“嗯……”有规律的海浪声拍打着耳膜。
“走到路尽头的时候要深呼吸。”我甚至感觉到少年那微微颤抖的声线。
“咦?”
没等我反应过来,少年已然开始倒数:
“三……”手腕忽然被他紧紧抓住。
“二……”身子自然的向前倾斜,脚下变得忙乱起来。
“一……”脑海里全是蓝,蓝,蓝。
“吸——”极自然的,我深深吸入一口湿咸的空气,鼻腔内流入这奇妙气体的时候,眼前也终究开拓出一片让人窒息的世界。
让人窒息的世界,美到忘记呼吸,感谢我那肺叶里充实的空气。
海风扑面而来,不长的头发被搅乱在一起,划过眼睑的时候感到一阵迷乱。我揉了揉快要流出的眼泪,那动人的璀璨之蓝便汹涌的扑入我的瞳孔。
面对一个美到可怖的世界,话语权被脑海里那些可怜的形容词所剥夺。
并非没有见过海,只是阴雨初霁后,被染上橙紫色光芒的微妙海面,翻滚着柔和的波浪,轻轻舔上沙面,这么温柔的海,是我第一次看到的。浅色的海滩绵延无尽头,湘南的海岸,正如他们口中所说,绵长、无尽、悠远。
“蜜酱,”半晌,身边的少年才推了一下我的肩,“镰仓的海,喜欢吗?”
“……”我的眼睛被那片遥远的水面紧紧抓住,于是极僵硬的点了点头。
“你的反应和裕太很像呢……”
“……”只有那个名字,现在是最扎心的,“裕…太……?”视线收回,我侧身看向一边的少年,海风呼啦着吹起他雪白的衬衫,方才还湿漉漉的发丝,现在已经变回柔和的亚麻色,只是被那过分猛烈的海风吹毛。
“裕太看到这片海的时候,因为忘记呼吸,竟然把脸都憋红了呢!”身边少年毫不避讳的说着从前的美好记忆,只是无论怎样,现在听来总会有一丝惆怅。“刚才,不好意思。”
“什么?”
“知道你在网球部外面,我完全没有准备,所以语气上……”
“……这样。”
“裕太他,说是为了逃开阴影。”
“……”只要这句话,就足够伤了身边那位兄长的心。
“是我太疏忽了。”
“不二,你预备怎样?”
“尊重裕太。”
他从来都没有改变过。
对待弟弟的爱,从我们第一次见面起,不,应该是从我们还未见面起就没有改变过。曾经被我腹诽为「弟控」的少年,即便是现在,依然无时无刻站在弟弟身边,替他想着他的所有。
之后,我便觉得自己太过自私。
血缘,本就是一条奇妙而坚固的界线,即便踏入那个世界,我与他们总会有一臂之遥。
就好像别人也没有插足我与亲人们的可能。
所以,关于挽回裕太的离走,我的任何动作只是对那位身为兄长的少年的侮辱。
最终,我端起相机,将面前刻入太多情怀的海洋记录进胶卷。
“不二,我从来没有告诉你我的另一个梦想。”放下相机后,我默默说道。
“……”少年闻声扭头看向我。
“除摄影师外的另一个梦想。”我看着那深深浅浅的蓝,就好像灌进少年眸子里的奇妙液体。
这个梦想隐秘而模糊,它深埋在心底,少年是第一位听众。
“我有一个很模糊的印象,明亮的夕阳下面是一片望不到尽头的橙色花田,而在那些花朵中间站着一个温暖的女性。我一直觉得,那个人是我的妈妈。”
“……”少年缄口不语,只是一味的看着我,脸上没有什么笑容。他知道我那太过混沌的身世,母亲的缺失、父亲的远走,他都明白。
“所以我一定要找到这片花田。”
“……”
我扭头微笑着看向他,这个时间点,我的笑容与他的惊讶折射出一个奇妙的反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