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溺(55)
可黎江白想到媳妇儿的时候,脑海里浮现出的脸并不是某个姑娘,而是晏温,是晏温昨夜睡着的脸,还有今早手臂上的温热。
这可真是太不对劲儿了。
怎么能把晏温当媳妇呢。
黎江白的小脑袋瓜就像过载的CPU,猛地烧了一下,从耳朵眼儿里冒出股股黑烟。
光翻起纤尘,荡在病床上,黎江白坐在床边,晃荡着两只脚,他脱了鞋,挂在脚尖上,踩着光。
脑中乱的不行,但他面上却不显,一张小脸看不出情绪,只有微微抿起的唇暴露紧张与担忧。
“别担心,”奶奶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黎江白身后,轻轻拍了拍黎江白的肩膀,“手术成功的几率是很大的,你看我,一把年纪了不还活的好好的。”
奶奶撑着床沿,坐在了床的另一边,她的手一直放在黎江白的肩膀上,热热的,很干燥。
“你妈妈还年轻,会没事的,”奶奶摸了摸黎江白的后脑,将那温热传了上去,“别担心,睡一觉就好了,睡一觉就回来了。”
黎江白感受着奶奶掌心的温热,觉着这温度比阳光还要暖,纤尘飘在眼前,他轻轻的吹了口气,将那尘吹远。
“奶奶…”黎江白很轻的点了点头,接着晃了晃腿,整个人都跟着动了动,“手术…疼吗?”
奶奶又摸了摸黎江白的头,慈爱的笑了笑:“不疼,手术都有麻药,一针下去就睡着啦,醒来病就好啦。”
醒来病就好了。
短短六个字,却能让人安心不少,黎江白停下了腿,默声片刻突然重重的叹了口气,乱成一团麻的脑袋慢慢变得清明,什么以后什么媳妇儿,都赶不上眼下重要。
黎江白抬起头看了看光,漂浮的尘像是夜晚出逃的星,他回头看了看病房门,忙碌的护士只留下模糊身影,门框割出了护士站一角,一个个蓝色的夹子堆在一起,是这科室里所有的疾病。
“打麻药也会疼的吧,”黎江白回过头来看着奶奶,噘了噘嘴,似乎要哭出来,“我听说打麻药的针可粗了,就硬往腰上扎,人疼的都得抽抽。”
奶奶又笑了笑,放缓神情,慈爱更甚。
“你听哪个人说的?”奶奶弹了一下黎江白的脑门。
黎江白下意识躲了一下,说:“电视上看的。”
奶奶揪了揪黎江白的耳朵,“啧”了一声说:“真是瞎听瞎看,电视剧那都是吓唬人的,人家不得往夸张里拍呀,奶奶可是真真切切上过手术台的人,你是信电视剧还是信奶奶呀?”
黎江白又躲了一下,说:“信奶奶。”
奶奶听了,笑的眼尾的皱纹深了又深,她捏了捏黎江白的脸,半大的孩子还有婴儿肥,指尖很软。
“那就对咯,”奶奶往床上挪了挪,学黎江白悬空着腿,“安下心来,你妈妈不会有事的。”
秦茉俞的手术还算顺利,黎江白被奶奶哄着吃了顿午饭,下午医生查房,陈医生又安慰了他一会儿,陈医生白大褂上的消毒水味给这番安慰增了不少的可信度,黎江白那颗悬着的心总算是落了落。
秦茉俞出来的时候已临近黄昏,进了秋日,这天是黑的越来越早,五点刚过西方的天已然泛橙,星月推着墨色上涌,漫不经心的驱赶最后一点光亮。
黎江白坐在椅子上,一直守着秦茉俞,直到秦茉俞麻药劲儿过去,术后的疼痛攥起了秦茉俞的眉头,黎江白瞧见了,拖着椅子凑了过去。
“妈?”他声音很小,像是怕吵着秦茉俞,他一手端着一杯水,极为小心,另一手则扶着床边柜子,指尖碰着一包才拆开的棉签。
“妈?”黎江白又喊了一声,“你放屁了没?要润润嘴儿不?”
秦茉俞双目迷蒙,直勾勾的看着天花板,苍白的灯光落在秦茉俞的眉眼,添了苍老与虚弱。
她反应了一会儿,才缓缓地偏过头,这细微的动作似乎扯到了胃部的伤口,她皱了皱眉头,闭闭眼,没多会儿又睁开。
黎江白焦急的模样落进了她眼中。
“妈?”黎江白见人醒来,颇有些欣喜,“你感觉怎么样啊,刀口疼不?饿吗?要喝水吗?”
秦茉俞闻言勾了勾唇角,摇摇头还没说话,就见隔壁床的奶奶拿着两个苹果走了过来。
“门口那家给的,说是平平安安,”奶奶垫了张纸,将苹果搁在桌上,“孩子可担心你了,”奶奶拖着椅子坐了下来,看了黎江白一眼,“就搁这屋里打转转了,门框子都快给他看烂了,要不是陈医生来跟小白聊了聊,还不知道他得担心成啥样。”
奶奶笑了一下,看向黎江白:“你妈妈刚醒,得等放屁了才能吃喝,要不都得积在胃里,对肠胃可不好。”
黎江白听着猛然一愣,慌忙将水杯拿远了些,他看看秦茉俞又看看水杯,接着用棉签蘸满,凑到秦茉俞唇边。
秦茉俞一直看着黎江白。
“我给你润润嘴唇吧,”他极为小心的点着秦茉俞的嘴唇,唇角处干涩翘起的唇皮眼看着软了下去,“你啥时候放屁了跟我说,我去买点粥啊啥的。”
说完黎江白又愣了一下,他看向奶奶,问道:“我妈切了胃,能吃啥?”
奶奶耸了耸肩,回头看了一眼门边那张床。
家属正在给病人擦身子,动作小心像是在擦拭贵重的瓷器,床上的病人打着点滴插着管子,呼吸弱的不行,胸腔起伏很低。
“这我也不知道,得听医生怎么说,”奶奶回过身来,压低了声音,“那床不是昨儿个中午回来的吗,到现在也没吃东西,我当晚就能点儿稀喝粥了,人跟人不一样,还是得听医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