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崔云昭听到自己剧烈的心跳声。
在这急促的声音里,她的手脚都跟着颤抖起来,她忽然意识到此刻是何时了。
此刻是建元四年冬,一场大雪落下后,前世的自己香消玉殒。
而梦里的她,或许就是死后的幽魂。
她满心怨恨和不解,所以一路挣扎来到凌霄宫,或许想要问一问霍檀,问他一句为什么。
只不过,重生后的自己什么都不记得了。
而那些重生之前的记忆,却在梦里一点点复苏。
曾经的她,也曾做过一个同样的梦。
崔云昭看着这肃穆的宫室,慢慢定了定心神。
或许,这个梦里可以给她最终的答案。
她发现这宫室外站满了侍卫亲军,那些亲军们一个个神情严肃,威武肃立。
崔云昭记得,当时侍卫亲军的指挥,殿前都点检为霍成樟,一旦霍檀有危险,都是霍成樟率亲军护驾。
此刻,这么多人围在殿外,让崔云昭的心跳动的越发剧烈了。
真奇怪,她明明已经死了,却依旧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崔云昭没有多耽搁,她深吸口气,直接穿门过窗,一下飘进了殿中。
更奇怪的是,大殿里看不到一个内侍,殿中空空荡荡,冷寂幽深。
即便已经做了鬼,崔云昭还是能感受到殿中的冰冷。
殿中空空荡荡,地龙和火墙都没烧,冷的人从骨子里发寒。
在这冰冷之中,崔云昭又闻到浓烈的药味和血腥味。
她心头猛跳,再也顾不上其他,一头扎进了皇帝的寝宫里。
下一刻,她就看到病榻上骨瘦如柴,行将就木的霍檀。
同入睡前刚看到的,意气风发的霍檀相比,现在的霍檀几乎像是风烛残年的老者。
可此刻他也不过才刚过而立之年。
他消瘦、苍老,身上有着沉重的病气和死气,除了他那双坚定如昔的眼眸,在他身上看不到任何青年天子的潇洒肆意。
也再看不到曾经霍檀的影子了。
一个三十岁左右的内侍满脸是泪,他跪在床榻边,想要给霍檀喂药。
崔云昭认得,此人是霍檀身边的宦官统领,内侍大伴宁常庆。
她看着病榻上已经病入膏肓的霍檀,一颗心直沉谷底。
此刻她才意识到,在她不知道的一年光景里,汴京一定发生了大事。
而霍檀,也从未有她想像的那么意气风发。
他半张着眼睛,失神看着帐幔上的五爪金龙,最终却淡淡笑了。
那笑声很苦涩。
却又好似还是曾经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郎。
“我都安排好了。”
他的声音很虚,却有着喜悦和解脱:“只要皎皎好好的,我就放心了。”
崔云昭第一次知道,鬼也会掉眼泪。
“这么久了,我熬不住了。”
宁常庆哭得几乎要呜咽了:“陛下,别说了,您能熬过来的,吃药吧陛下,吃了就能好了。”
霍檀低低笑了一声。
“好什么?我这是中毒,他们不想让我活,我就活不了。”
宁常庆听到这里,再也克制不住,嚎啕大哭起来。
霍檀的声音却很平静。
“别哭了,我能感到我已经大限将至,”霍檀说话倒是很流畅,脑子也是异常清醒,“常庆,今夜子时,你趁着亲军交班,在东配殿后罩房侧窗逃出,他们交班时有个薄弱点,那里会有一线生机。”
说到这里,霍檀笑着叹了口气:“我这个弟弟啊,还是这么让人不省心,做事毛手毛脚的。”
崔云昭都不知道自己是什么心情了。
她只安静站在殿中,看着霍檀逐渐走向死亡。
这个过程很慢,可能拖延了数月,可他却从未被击垮,依旧在想着让身边人自救。
“等你走了,就想办法逃出宫去,一辈子别回来。”
“他不会去抓你的,你对他来说不重要。”
宫内烛火幽幽,宫外竹影摇曳。
宁常庆伺候霍檀已经有四年时光,最是了解这位皇帝陛下,故而他没有哭天抢地,也没有说什么坚持不走的鬼话,他只是沉默擦干净脸上的泪,重新跪到地上给霍檀磕了三个头。
“谢陛下仁厚。”
霍檀笑了一声,有些无奈,又有些豁达:“仁厚,是啊,我真是太仁厚了。”
说到这里,霍檀却又沉默了。
“以后,要怎么办呢?”
外人或许不懂,但崔云昭却明白他在说什么。
他在说,他死了,霍成樟不堪大任,他继承了皇位,大楚要怎么办,百姓要怎么办?
没有人能给霍檀回答。
临死时,他只惦念曾经对不起的妻子和那些可怜的百姓们。
霍檀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叹了口气。
“常庆,你离开之后,往南方去吧。”
“北方,不太平。”
他如此说着,仿佛在交待遗言一般,自顾自说着话。
“他们处心积虑多年,霍成樟斗不过他们的。”
“苦的还是百姓。”
说到这里,霍檀剧烈地咳嗽起来,鲜血顺着他的唇角滑落,染红了织锦被褥。
崔云昭忽然明白, 这是霍檀不甘心。
他好不容易才让家国稳固, 好不容易才得了今日的太平, 可他这一死, 一切就完了。
十年的努力,十年的征战,都化为泡影。
霍檀不知道下一个大将军什么时候才能出现,但他可以肯定,之后中原腹地会再度陷入战火和乱世之中。
霍檀闭了闭眼睛,吃力地喘着气,几乎用尽全身力气,在拚命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