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荒西经·卜居(109)
骨冷已成秋后梦,枕函敲破漏残声,一段沉香消夜雪,十分清瘦怯冬寒。
心灰灰,颜色比那躺死的人更加枯槁,摇晃晃似那痴情的人梦断魂伤。想挽回,凭谁是神挑鬼弄。
李星禾进赵斯年卧房时,只萝依一人愣在花厅中,只见她四目无神,魂魄无依,第一次这般没了主意,全然失了分寸。
两人对视一眼,再便又各自移开视线,仿若无人。李星禾迈进门槛,直冲着卧房的方向去,行动僵硬、迟缓,若是紧绷的弦,在眉峰、在心坎,皆是别样疼痛。
甚法器、仙供无端嘲弄,雾和烟两不玲珑,月轮空空,照破人间一床幽梦,仙鬼妖神在人间,皆不自由。
见李星禾往赵斯年房中去,萝依扶案而起,似是中了魔障般,游荡过去。
不知哪个有主意的小厮早叫人给赵斯年换上了衣服,正是他母亲在世时亲给他做赤红色的皮弁服,怀中抱着那把湛卢宝剑,正是睡着一样。
见李星禾过来,守在床下的乘黄并未作何反应,依旧侧脸趴着,一声不吭。
近了床前,从额头审视至胸前,细密地金线在领口绵出的饕餮纹明晃晃的,很有几分鲜活模样。
眼眶盈泪,眼角通红,只嘴角上翘,似笑非笑,李星禾强忍着不知看了几多时辰,直憋得自己鼻头泛红。
第65章 凌霄
只听那萝依道一句, “有什么话,你们师兄弟好好说一说,也不枉费你们同门一场。”
李星禾肩膀微抖, 这才缓过神来,也不回头, 轻哼一声, 夸张地笑起来。
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流,他却装作轻松地笑起来。
只微微侧头,藏着悲伤说与萝依听, “我这兄弟,平时最爱装模做样。如今又是犯了疯病, 装死吓唬我们。”
说罢, 才又深吸一口气, 俯身过去, 贴近赵斯年的耳朵道, “小爷我来了,别装了。”压低声音,字字说来, 并不闻哭腔, 却叫听者痛心。
见赵斯年并不回答,李星禾又道, “近来,小爷我也做过许多错事, 所以再不会苛责你。”,顺势轻轻拂过赵斯年的脸颊, 强颜欢笑,再见一滴眼泪正落在赵斯年胸前。
鼻息抽搐颤抖, 那李星禾再说,“事已至此,大不了咱俩相依为命,小爷我,自不会叫你委屈着。”说罢,李星禾再忍受不住,跪在赵斯年尸身前,握其手抱头痛哭。
候在卧房门处的萝依,闻之已是肝肠寸断,胭脂和泪,哭得不辨人鬼。
比起死亡,更叫人害怕的是被遗忘。
而比被遗忘更令人恐惧的是早已经牢牢地记住了那个离去的人。
遗忘和铭记,在生死间折磨亡灵和生者,滋生执念、痛苦和时有时无的难过。
于李星禾而言,赵斯年早就融进了自己的生命,成了自身的骨头、血液、甚至是灵魂,深知自己永远都忘不了赵斯年,便不敢去相信这刻进自己命里的人,已离自己远去。
神向来公平,叫天曦因惦念而生的罪孽,总不是一个人的错,所以,李星禾自也要记一个永远离去的人一辈子,甚至更久,如此才是平衡。
正三冬,悲万重,败雪幽窗灯不红。情意重,恨匆匆,浮云浪影,风剪了玉山茶,片片堆地作雪,装作不化。
听闻赵斯年去了,最积极张罗的便是水芝,全然是悲戚戚丧了亲儿子一般的模样,哭哭啼啼,费心张罗。
先是叫家里将那带有红色的衣服陈设全都撤换,又亲去找了几个办事妥当得力的人一并到凤凰台的宅子里打理着。
如此,这赵斯年的丧事做得比之墨山的还要隆重一些。
众人若有说偏袒的,水芝便又哭哭啼啼,伤心上一番,众人见之,也不敢再多说什么。
人一聚拢,便最易起谣言。
窗下三个烧纸钱的婆娘,叽叽喳喳一阵,细数墨山做师婆时的行迹,对其生平往事做了好一番评价。
再听有人言,“据说这凤凰台中豢养着的那猛兽,是天民国守护神的大忌讳,依我之见,凤凰台忽然生出这许多祸事来,那家伙脱不了关系。”
“你管那许多,又没害着我们宅子。”
“谁知道,会不会殃及我们,现下这里连个能主事的都没有。”方才那婆娘又讲道,言语里尽是担心。
“莫不成,你能指望着赵斯年帮我们主事?你可别忘了这家伙是如何生的。”
“说来说去,也愿墨山当时执拗,偏要跟了那无缘的军官,如此,搭上了自己父亲的命不说,还毁了这一大家子。”
说罢,正听一婆娘叹气,又小声道,“我看,是墨山看赵斯年在这人间,不好过活,心疼自己的儿子,亲带了去。”
“如此说来倒也不叫人心疼,去那边团圆也好。”
纸钱入盆,火苗纷飞间,忽见冲过来一白纸糊得灯笼,吓得这三个婆娘惊呼一阵,皆跌坐到地上,喘着粗气。
待缓过神来,方辨清这怒气冲冲的正是隔壁家的余容。
“你做什么!”一婆娘爬起来拍打灰尘指责道。
其余婆娘遂哼唧两声,站定后亦板着脸,全然一副嗔怪模样。
“好一出精彩的人走茶凉。”余容提高了灯笼照着被黑夜遮盖的三人,嘲讽道。
只见中间那瘦削刻薄婆娘吐一口唾沫骂道,“你这花天酒地里托生的贱种,说话还真是不怎么好听。”
“你尊为天的丈夫,在我跟前摇尾乞怜的模样,跟你现在一模一样。”余容不屑道。那婆娘气得直往后退去,好在有两人扶着。
“好厉害的丫头。”另外一婆娘私语道,只也不敢再声张,窃窃私语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