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荒西经·卜居(114)
茂盛时节,有叶子落了下来。
因素未谋面,所以赵斯年并不知这余容曾是天民国的人。不过即使知道这也无济于事,普天之下,现在也只有赵斯年记得这渤海之滨,高山跟前曾繁荣的地方。
神说,最大的仁慈就是赋予人们遗忘的机会,而赵斯年作为昔日的阴司长史,作为最伟大的师婆的唯一儿子,对造成生灵涂炭的灾祸袖手旁观,任罔顾师婆之位偏袒儿子的母亲肆意妄为,因为冷漠、沉闷、孤傲,因为罪孽深重,所以神惩罚赵斯年要对天民国的记忆刻骨铭心。
“冷漠?沉闷?孤傲?”这些与生俱来,非赵斯年所愿的情绪又皆是神的旨意,所以赵斯年百口莫辩。
那日他跪在神的面前一剑刺破了来降罪的神的喉咙。
“神呀,太过于沉迷于下棋真的不怎么好,天地间,能随意摆弄的也只有棋子,可是很遗憾,我并不是。”
“四海之大,没你们的容身之处。”赵斯年收了剑,仍旧孤傲地回成衣局去,笑容里丛生的冷漠、沉闷在树海、草川中异常灿烂。
看似是解脱的遗忘,虽一时爽快,却有着浩浩荡荡的冰冷与虚无,神将其归结为死亡,并乐于操纵着,将火热、激情、沸腾冰冻、使其沉寂。
生命本是那些灼热、痛苦的冗长回忆,比起遗忘,人们更渴望牢牢记住,就像渴望长生一样,他们总有要找寻的,有要等待的,就跟赵斯年自己一样。
“你笑起来跟哭一个样子。”
赵斯年的思绪被余容的问话打断,回过神来,一挥手收了那桌子饭菜,一语不发,朝正堂内去。
余容惊呼一声,道,“哎——你干什么!我还没吃完呢。”
行至正堂门口,赵斯年止步,不过并没有回头,语气平静道,“你去选衣服吧,念在你像极了我一故人,可以不收你的钱。不过你得清楚,装进脑子里的东西有时并不是你想要的,因为美好,都存在这里,仅凭感觉,不需要用记的。”说罢,赵斯年转过身子来,右手抵着自己恶胸口,笑靥如风。
余容不解,皱着眉头嘲笑道,“你在胡说什么!”
见赵斯年不再理会自己,余容提着红色襦裙追了进去,正迈门槛,忽被那正堂里的《钟馗捉鬼图》镇住,抬手挡脸,惊呼一声。
赵斯年只管闷头进柜台,又袖手挥过去一道光,那晃动的画像就此平息下来。只听赵斯年语气平常,说道,“今天不是开张的日子,自不会欢迎你。”
“那是财神吗?”余容盯着那幅画看了会,复摇摇头过柜台外侧来,趴在赵斯年跟前嬉笑道,“我听说,你是这里唯一的神。”
“那你还不跪下。”赵斯年忽然抬头,嬉笑调侃道,惊得余容急向后倒退了两步,站定,方收拢了惊慌神色,扬着笑道,“美貌是万能的。”
“我看不到你的美貌。”
听这话,余容愣了片刻,再环顾周身,幡然醒悟,拉下左肩衣领,香肩半露,再绕进柜台里面,蹭着赵斯年的身子,挑逗道,“那你说现在,美貌是不是万能的?”
那乘黄见状龇牙咧嘴,对着这有些放荡的余容好是一番嚎叫。不等赵斯年做出反应,忽见从门外飞进一道金光仙索,束缚起这□□来便抛至正堂的屏风上去了,正困在《钟馗捉鬼图》左侧。
第68章 玄蛇改名玄丘
未见有人进来, 便先听闻一少女嬉笑道,“如此倒是十分的般配,钟老儿也不愁没人叙旧聊天。”
正说完, 方才那挂得稳妥的画自收卷轴,跌至屏风下的案桌上去了。只留着余容挂在那边, 脸上尽是惊恐之态。
“叫你作妖。”赵斯年不禁笑出声来。
余容朝门口看去, 只见进来一身着青色交领半臂,黄色襦裙的女子,金色裙腰上的银线翎羽纹样很是惹眼。
那女子蹙着眉头仰头端详一阵余容, 手翘兰花,托腮摇头, 并不再言语, 直去柜台边上, 问赵斯年道, “这是谁?”
余容见这傲气袭身的女子摇头皱眉, 心中顿觉气愤,斜眼望去,质问道, “你方才那摇头什么意思!”
“一个像花清洛的小鬼。”赵斯年笑着说给回过头去审视余容的青朔听。
“你要留下她?”
“看她自己的意思。”赵斯年说道, 转身沏了三杯茶来。
“除尘洒扫若是做得,我们这到也缺她这么个人手。”青朔小拇指外翻着, 作兰花状,举着茶杯若有所思。
“喂!”“喂——”余容在那屏风上挣扎哭喊, 忽见一道紫气闪过,余容的嘴巴被堵了个严严实实。
柜台上的茶盏被凭空举起, 然后一饮而尽,就此才见烟云升腾, 幻出一银发少年郎,晴光艳阳天里,不辨男女。
那少年将茶盏丢至赵斯年怀中,摇晃下脑袋贴近青朔,气息游离道,“好吵。”
赵斯年抬手隔开玄蛇与青朔,那玄蛇便又顺着赵斯年的手掌朝胳膊嗅去,眼睛微闭,嘴角眉间尽是享受。
这便再听那赵斯年问道,“可问着了李星禾的下落?”
“前妻算不算?”玄蛇突然睁开眼睛,紧盯赵斯年的目光中尽是邪魅之气。
青朔不再搭理这泼皮,径直去了正堂屏风处,盯着那苦苦挣扎的余容看了一会,这才肯挥手召回仙索。那余容扑通坠地,又因封着口,所以只沉闷哄响一声,并不闻惊讶之语。
青朔握着这家伙的手,探出做人时算得是个善良姑娘,这便也不再为难她,又帮其解了失语之苦。余容并未因为这事对青朔千恩万谢,反倒让出一步,抱手于胸前,全然一副得意的腔调道,“我知道你羡慕我的美貌,但是很遗憾,这是与生俱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