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荒西经·卜居(64)
至上午八时许,由半夏捧着紫檀托盘跟在师婆后面至长乐坊天坛。
入口处挤满观礼的人,那五米的石雕书上“道生一、一生二”的镌刻被遮得严严实实的。
半夏稍微斜侧身子,朝那祭坛望去,只见已起了火光,烟气升腾。
汉白玉的盘龙柱子上都挂了红绳,是众人借着今日的大日子蹭喜气的由头。
见师婆来,一众也不再讲话,偌大的天坛瞬间安静下来。
忽见人群攒动,又生议论之声,有四个体格健壮之人,将两米宽的红毯顺开,从祭坛的顶部一路蔓延至石雕书这处来。
编钟齐奏,继而又是鼓声阵阵,四下皆是金声玉振,风箫雷鼓。
站在祭坛上的九十九个黑衣小厮,都施彩面,安步徐行,缓缓下了台阶。
两边各站了四十九个,中间留一个小厮缓缓地朝石雕书这边走来。
众人齐看过来,目光尾随。
待到这小厮行至师婆跟前时,这便单膝跪地,将面具呈现给师婆,待师婆接过面具,小厮再起身负阴抱阳,方又跪下行三跪九叩之礼。
师婆双手持着面具,缓步地朝祭坛方向走去。
半夏毕恭毕敬地跟在师婆的后面,稳妥的捧着紫檀托盘。
余下的九十八个小厮这便开始齐声唱起净身神咒:
灵宝天尊,安慰身形,弟子魂魄,五脏玄冥。
青龙白虎,队仗纷纭,朱雀玄武,侍卫我轩。
师婆随着韵脚走着,步履从容。
有风吹过祭坛,一时烟火四起,火苗升腾,若有蛟龙呼啸而过,又似凤凰浴火重生。
迎面吹来的风里夹杂着火气,暖烘烘的。
紫金冠上的红垂带迎风而招,宽大的袖口随风而飘,左右两肩上的金线日月,映着火光遥相辉映。
众人望着尊贵的师婆,恍惚间,竟觉此时就是师婆刚刚继位,此刻就是师婆的继任礼。
想当年,仍旧是这部阵仗,这番模样,师婆仍旧是此般龙血凤髓,北斗之尊,叫人望而生畏,畏而不敢不尊。
等师婆上至祭坛,转身看着石雕书处立着等待的天曦,神色一时恍惚,身体稍稍摇摆,险些绊倒,好在半夏帮扶者,这才没生事端。
这天曦正着大袖宽衫,配白色山茶花的头饰,正是绫罗衬玉体,山花插宝髻。
虽然仍旧是通体白色,却在这白色绢布里埋进仙鹤的羽毛,又都绣上双面山茶花纹,好不讲究。
又着正红色的披帛,披帛上正是师婆上衣所绣的烛龙金凤。
其左右各立了九个女史,手带银铃,头佩金钏。
行走时,铃声四起,或铿锵或叮当。铿锵如金石碰撞,叮当若风铃四起。
等这十八位女史行至前方红毯处,天曦这便款款而随。
步生摇曳之姿,眉含动人之情。
那九十八个小厮,便齐声唱出九星神咒,有云:
九曜顺行,元始徘徊,华精茔明,元灵散开。
流盼无穷,降我光辉,上投朱景,解滞豁怀。
得驻飞霞,腾身紫微,人间万事,令我先知。
随着梵唱声,天曦上了祭坛,听礼官高呼一声“跪——”天曦遂双膝跪地,虔诚得跪在师婆面前。
见礼官上前来,师婆便负阴抱阳,躬身弯腰待礼官将紫金冠从自己头上取下,复又带到天曦头上去。
师婆从紫檀托盘中取出已被修复好的龙头珊瑚如意,恭恭敬敬地递到天曦手中,这便负阴抱阳,迎天曦起身。
最后师婆取了鹿毛笔,蘸着朱砂,在天曦的额头上画火印。
这火印可是认师婆的,也并不是谁的额头都能受这鹿毛笔赐印。
眼下这师婆尝试着往天曦的额前画了两次,仍瞧不出任何火印来。
礼乐声奏响,钟鼓齐鸣。
声音是从远处传来,在赵斯年的耳朵里,却清晰的很,仿佛就在自己的身边演奏似的。
赵斯年忽然停了手头的剪刀,不再裁布,只觉胸口又是烦闷的紧。
李星禾似是有所感应,也停了笔不再去画图纸。
赵斯年侧脸朝窗外望去,只见那窗子上本阖着的金线凤纹红色帐幔不知是何时拉开的。
因是早上,日光不算强盛,黑檀做的窗棱便像是新粉刷过一样,浓重的黑,叫人看了心中更是压抑。
“肯定是花钿这家伙!”李星禾从黑檀柜台的内侧站起来,边绕到外边去,边奚落道,“这家伙没脑子的吗?中午还好些,开个窗子算是通风,也能进些阳气。只是大早上的,屋子里本就掌了灯,再起个帷幔,半明不暗的,花钿这是想着让我们弄瞎眼睛才是。真是最毒妇人心!”说罢,李星禾这便过去窗台处拉上窗户,把那金线凤纹的红色幔帐也给阖上。如此,四四方方的屋子里,便又是四周的幔帐簇拥而红,四周的金线凤纹迎烛生辉。
李星禾找不出安慰的话语来,索性便沉默起来,回到柜台处,佯装着画线稿,实则心乱如麻。
赵斯年逗弄着剪刀,并不裁布,刀锋碰撞的吧嗒声响彻整个屋子。有韵律的,像是钟表的韵脚似的,给人的耐心做着倒计时。
末了,李星禾终于忍受不住,开口道,“你也是没这个命,别想了,该做什么做什么。”
赵斯年听这话,看李星禾一眼,又动一下剪刀才“嗯”一声,表示自己无事。
“你自己能想得开,我也无需再多说什么。都不是小孩子,没必要。”李星禾低着头,开始了语无伦次的宽慰。
花钿从天坛回成衣局,一路上尽是愁眉不展的样子。心中反反复复地自问着,“为什么是天曦?”又暗自思忖,自己到底应不应该去祝贺天曦?无数种假设在花钿的心中反复呈现,“或许是师婆看中天曦的人品,或者是赵斯年有意将师婆之位让给天曦,又或者是凤凰台里,所有人一致认为天曦更适合做师婆?必定继任师婆之位也不是师婆一人说了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