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岛不见旧时风(64)
她骑车往县里去,又想到那日小奇说要选理。
光耀要学理。
小奇也要学理。
一将这两件事情联想到一起,她心中疑窦顿生。
她绕道去找小奇。
齐小奇与女朋友们正在奇丽美发附近的小广场闲逛,几个人在街边吃碎碎冰,见泳柔来,掰一半给她:“我们正好说起你呢。”
“说我什么?”
小奇扭头看站在台阶上的冯曳,“就刚刚说起细姑最近在相亲。”她转回脸问泳柔:“那个男的是哪个村的来着?”
泳柔不知,“好像是县里的吧?说什么是县里的首富呢。”
冯曳难得主动与泳柔说话:“你见过了吗?他怎么样?”
泳柔回忆起那个温水鸿,还有他送她的鱼缸,她忽然意识到,原来现在也还是一个将“能够在适当的年龄将自己嫁给适当的人”视为女人的伟大成就的年代。她随心说道:“不怎么样。长得……大脑袋粗脖子,像个保龄球瓶。”
小奇大笑。只有冯曳一人没笑,泳柔没注意到。冯曳的脸迅速黑了,她站在几级台阶上,脸上盘旋着一朵高处的乌云。
“你别笑了。我想问你文理分科的事。你真要选理科?”泳柔拉小奇的手。
“对啊。”
“我觉得你选文科比较好。你要不再想想。”
小奇还未答话,冯曳忽然恶狠狠地打断道:“人家想选什么就选什么,关你屁事?吃饱饭了没事干吧?”
所有人都吓了一跳。
16-3
冯曳对方泳柔怀有隐约的敌意,此事早从初中时候就开始。
没来由的。可能因为初中时候方泳柔从不参与她的叛逆女子同盟。该同盟在县城小年轻勾连成的人际网中,有一个名号,曰“新不了情家族”,汉字间还夹带几个奇怪符号,主要以Q*Q空间为其互联网根据地,各个成员发表自拍照片与颓废感言,照片全是死人般冷色,要么就高斯模糊只露出女子的眼,其上还有几只蝴蝶,文字也不知所云,诸如“爱已覆灭”、“舍不得醉”。
还有言道,好女孩上天堂,坏女孩走四方。在冯曳看来,次次考第一的方泳柔就是好女孩,而她本人则独孤走四方。
她那野草般的青春如此骄傲,虽然常因逃课被她阿妈揪回家去为一顿衣架折腰,但她是永远、永远也不屑于“上天堂”的。可没成想,青春飞逝如互联网浪起潮落,一眨眼,初三了,再一眨眼,杀马特落伍了,全班同学集体恐慌——九年义务教育行将结束,生在小岛上,考不上学的,渔船捞海鲜,码头卖海鲜,菜场杀海鲜,以上去处任选。
女孩们惴惴不安,起初由小奇辅导她们功课,但小奇粗枝大叶的,讲题就是“先这样,再这样,很简单的呀”。简单个屁。然后,不知是谁第一个小心翼翼地拿着题去问方泳柔,经点拨竟豁然开朗,泳柔完全能够从她们的水平线出发,抽丝剥茧、层层递进,于是大家都不走四方了,纷纷排队要跟着方泳柔上天堂,冯曳也不情不愿地跟着听讲过好多次,中考结束,叛逆女子同盟全员分数上线,这才换来她们今时日还能在周末拉拉扯扯到处闲逛。
但人与人之间说不清,冯曳还是不喜欢方泳柔,天生没有缘分对不上磁场,没来由的。绝不夹杂什么微妙的情绪。
齐小奇回头拿手肘撞冯曳一下:“发什么神经?惊死人。我的事还不就是泳柔的事?”
冯曳黑着脸一跨而下几级台阶。
“你去哪儿?喂,冯大妹。”
“烦不烦?说了别那样叫我。”她头也不回,最后甩下一句:“回家吃饭了。懒得理你们的破事。”
泳柔早知冯曳不喜欢自己,她只有些错愕,并没有被激怒,冯曳就算跟她老死不相往来,她也不在乎。
女子同盟的聚会散了,小奇陪泳柔推着车走,她拿定主意要选理科,也压根不看重这件事,泳柔几次想谈,可她的注意力总在别处,话题也就不了了之。
泳柔没有直言心中疑窦,她不想问,甚至不想在小奇面前提起方光耀。
她是不敢。她怕小奇说是,是为了光耀。她也怕小奇说是,是喜欢光耀。
所以她从来不问。
“刚刚说一半呢。”小奇再次打岔,“细姑跟那个保龄球瓶怎么样了?”
“……好像不太好。”至少她觉得不好。
“不好?他们经常吵架吗?”
“不是啦,细姑姑没跟我说过这些。我只是觉得,”她犹豫,“我觉得细姑姑不喜欢他。”
“你怎么知道的?”
“我有这种感觉。我跟细姑见面,我不问,她从来不会提起保龄球瓶,而且就算提了,也就只是,只是提起而已。”
“会不会是细姑懒得跟你说?她老把我们当小孩子糊弄。”小奇作势往泳柔推着的自行车后座一坐,两腿像螃蟹一样蹬着车走。嘴上说着别人把她当小孩子,却身体力行着小孩子的行为。
“也许吧。可我说他像个保龄球瓶,细姑居然说,好像是有点像。还跟我一起笑话他。她也不觉得他有多英俊潇洒……”提起他,眼睛也绝不会发亮。完全,完全不像小奇提起光耀时的样子。“总之、总之,”泳柔笨嘴拙舌起来,“总之感觉很奇怪!”
“细姑这么清高的人会去相亲,这事就够奇怪的。我还以为她会单身一辈子呢,谁都配不上她。”
泳柔一百分赞成。可这岛上哪有女人单一辈子的,她们小小年纪就见得多了,女子早为人妻为人母,常常二十岁出头便已生育两次。中考一结束,班上某位年龄大些的女同学,也才18岁不到,听闻还未登记办酒就住到说定姻亲的男方家里去。就连她们自己,逐渐出落后,在外最常听大人们说的亲热絮语就是将来要替她们介绍个好人家,仿佛这就是乡邻间最大的善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