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岛不见旧时风(7)
她塞左边,周予就往右边晃。
她塞右边,周予就往左边晃。
一来二去,周予总算再开金口:“上课了。”
这人是不是神经病?强加给别人的好意,算什么好意?
“周予同学,多谢你们一家帮衬我家的生意,我们是同学,就当我请你喝了饮料,这钱,请你收回去。50元,不算少。你不该这样随便给人。”更不该以怜悯的态度对待你的同班同学。
周予抿着薄唇,没有答话。方泳柔当然不知道对方是个笨嘴拙舌的,只当这沉默是傲慢。
心里一急,泳柔再说:“我今天在你们饭桌上看见那袋名牌香烟了。我知道你不差钱……”
“你是说,你看见我爸受贿了。”
“……我没那意思。那是你们的家事。”
“不止有烟。”
“什么?”
周予说:“烟底下,还有好几万块钱。”
泳柔彻底炸了毛,这话在此刻讲来,根本是赤*裸裸的炫富——她不知道,这只是周予脑筋短路,脱口而出的大实话。
预备铃响过,上课铃也响了,主任驾到,在楼上探出头来看见她俩,“欸——三楼那两个,在干什么?不想上晚自习,想在走廊罚站是吧?”
然后是另一个年轻女子的声音:“主任,这节课我带她们班,我来管。”
方泳柔扭头看去,脱口而出:“细……”姑姑二字到了嘴边,马上改了口:“方老师。”
周予不说话。
见了老师也不问好,真不知道什么人。
泳柔的小姑姑方细,年方二十七,华南师范研究生毕业,在岛中任教,教生物。
方细人如其名,衬衣扎入裤腰,更显细腰身,袖口挽得齐整,戴细框眼镜。“还站着干什么呢?回教室吧。”周予听了,低头就走。方细又说:“方泳柔,你留一下。”
泳柔长呼一口气,与她姑姑二人站在已空掉的走廊上。
姑姑问:“这是你的新朋友?”
“不是!”她当即否认。
“那你们在这拉拉扯扯,上课铃响了也听不见?闹不愉快了?”
“……没有。”她的一边手插在兜里,紧张地将那张50元往深处掖。
“哦,有秘密。”方细逗她。
“也没有!”
方细笑笑,温柔地看她,“不跟姑姑说?上高中了,不爱跟姑姑说心事了。不说拉倒。”
“……又没什么心事。”
“真的?学业,生活,人际,统统都没有?”
她委屈起来:“有一点。我摸底考,才考年级三百。”
“年级三百怎么了?我当年入学摸底考,成绩一发下来,全级七百。”
“真的假的?”怎么可能?细姑姑是她自小的偶像。
“真的啊。气得我晚上回了宿舍蒙在被子里流眼泪。”
泳柔皱眉,“姑,你也太脆弱了。”
“你年级三百就愁眉苦脸,你不脆弱?高考能拿年级三百,广州的重本还不随你挑?再努努力,中大也没问题。还是你嫌广州不够,要去上海,去北京?”
她摇头,“不知道。”这未来太远了。“姑,人跟人的差距也太大了。怎么有些人,天天玩都考得比我好?”
方细压低声音,“你是说,那些城里来的怪胎?”
泳柔笑起来,她知道细姑姑是故意哄她开心。她每见到细姑姑,心就定一些,村里人人都说她跟细姑姑小时候长得一模一样,细姑姑来岛中上学时,她才5岁,她上小学一年级,细姑姑去了广州读书,从此,每年回来,都换一个模样,她眼见着细姑姑越来越好看,斯文淡雅,一身书卷气,大伯也说,阿细这个丑小鸭变天鹅了。她们个性也像,阿妈每次骂她时都说,只知道学你姑那十头牛拉不回的脾气,最好也像你姑一样有出息,走得远远的,别回来烦我!
她见了细姑姑,就想,她也一定有这一天,丑小鸭变天鹅,走得远远的,走出这座小岛。
“记得常来找姑姑。什么事都可以找。知不知道?我们阿柔还有几个月就要16岁了吧?16岁可是很不容易的,左转右转,到处都是牛角尖。”
方泳柔心虚地垂下目光。她捏着口袋里的50元。她钻牛角尖了吗?她不知道。
“刚刚那个是你们班周予吧?挺漂亮的。”
“哪里漂亮?”泳柔不服。
“不漂亮吗?干干净净的,还不错啊。干嘛?现在脾气那么大,都听不得夸别人漂亮了?”方细拿手里的教案轻轻拍一下她的屁股,“快回去自习了。姑一会过去看着你们。”
临别,她总算想起大伯交代的,走出几步又回头来,“对了,还有,大伯找你。”
“我知道。短信,电话,教师公寓的座机,找我几次了。”
“你不理他?”
方细扶一扶眼镜,“那你说,这钱,捐还是不捐?”
泳柔答:“不捐。坚决不捐。”
“英雄所见略同。”
她们相视一笑,笑容如出一辙。泳柔已快与方细一般高了,但少女的身体与女人的身体是不同的,只有笑起来时最相似,嘴角都有单个梨涡。
这时候,回廊阶梯上跳下来一个女孩,校服拉链敞着,衣襟扬起,里头穿修身恤衫,胸前起伏的曲线一览无余,方细说:“哦,又来一个。几点了?”
泳柔的心也与那衣襟一同扬起了。
齐小奇的笑容灿如夏花:“细姑姑!”
方细抬书本就拍她的头,“姑什么姑。”
她马上改口:“方老师!”
“把你衣服拉好!衣衫不整,还迟到,下次再落我手里,我就叫主任了。赶紧走,两个不省心的,各回各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