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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岛不见旧时风(92)

作者: 林子周 阅读记录

方泳柔走到点唱机旁,按下暂停键。

音乐中止。包厢内顿时人声涌现,那是方才以音乐做遮掩的嘲弄声。

泳柔提起一口气,心内给自己鼓着劲,在这非她主场的阵地中大声说:“添添,结账吧。该回学校了。哪有未成年人在ktv喝酒的?”

林翔嘲笑:“谁是未成年人?我可满18了,不会穿着校服到处乱跑。”

周予看他:“你满18了?留级生?”

“啊。留级怎么了?同学,你长得挺好看,认识一下?”

周予问:“为什么留级?那么简单都学不懂吗?”

他的脸迅速涨红,像要发怒了。

服务生连忙顺着台阶张罗起结账事宜,泳柔拖拽着纪添添离开,临走时气冲冲地一把提拉过门边的行李箱塞回周予手里(此时周予无辜嘀咕:差点忘了),走出ktv,她人生第一次拦下了一辆出租车,将添添塞入了副驾驶。

她与周予一前一后坐上后排,凑近了,她小声对周予说:“我看你不止擅长报警,还擅长阴阳怪气。”

“这是夸我?”

添添仍不情愿:“这么早回学校去干吗?”

“回去学习。”方泳柔坐直身子,严肃地问:“纪添添,你上学期末,考年级第几?”

“干吗问这个?”纪大小姐闻此言,气焰虚了七分,“……好像考了九百多吧。”

泳柔震惊:“九百多?全年级才一千几人。”

“那怎么了?至少不是一千几吧?有你们这种考前五十一百的,当然就有我这种考九百多的。”

“那你将来想考哪所大学?”

“想那个干嘛呀?”添添不满地大叫,“今天是我生日,你扫不扫兴?”

车子停在纪添添家楼下,她慢腾腾地上楼去取行李。

周予扭头瞧着泳柔。这后排是三人的位置,她俩偏生要挨在一起。

“干嘛?”泳柔往窗边蹭去。

周予说:“我擅长阴阳怪气。”

“嗯?”

周予又说:“你擅长多管闲事。”

“闭嘴!”泳柔将地鼠往下一锤。

地鼠软软地陷入座椅,挨在她的身旁。她竟觉得此刻很好,虽然不知好在何处,两个人莫名其妙地闹别扭,又莫名其妙地和好,然后竟因这个莫名其妙的插曲而感到莫名其妙的快乐。她想将那只装了50元钱的信封拿出来给周予看,想分享一番自己今日的小骄傲与小得意,可她犹豫了,她怕周予瞧不上她的珍重,疑惑她怎会为了区区50元钱欢欣……这么一犹豫,她将话吞了回去,只是挨在周予身旁,一颗心七上八下,既快乐又纠结,打着莫名其妙的小鼓。

回到学校,方泳柔允诺纪添添:“排球社的事情就交给我,以后,你跟我们一起训练,聚餐聚会也少不了你,我会帮你做一张社员证,跟正式社员一样。”她拉着她的手,真心祝福道:“添添,生日快乐,祝你学业进步。欢迎你加入排球社。”

周予在一旁看着,暗自在心内模仿:生日快乐,祝你学业进步……这几个肉麻的字一到她嘴边,她就感难以启齿,光是设想也说不利索,又怎能够这样自然而真切地执起对方的手、轻柔明晰地将话吐出口呢?方泳柔真像有特异功能。

这日夜间,周予睡不安生,纪添添一直发出梦呓、翻来覆去,凌晨不知几点,添添长吐出一口气,从梦中抖醒过来。周予翻身,不小心触亮了枕头边的ipod。

“周予?你醒着?”纪添添支起一边胳膊。

她迷蒙应她:“嗯。”

“我做梦了。”纪添添再次躺下,望着顶头床板,又叹了一口气。“我梦见林翔对我表白。林翔,就是在铂金时代要买酒喝的那个男生。他是不是挺帅的?”

“帅?”周予努力回想林翔的长相。一无所获。“你喜欢他?”

“哎呀。不知道!”添添躲进被子里,黑暗的空间中一片窸窣。“他以前在我们初中可是校草,呼风唤雨的那种,不知道跟多少漂亮女生谈过恋爱。你觉得他怎么样?”

“怎么样?我不认识他。他不是留级生吗?”

“嗯,他比其他人都成熟多了,留级怎么了嘛!”

“就,脑子有点笨?”周予实事求是地认为,这世上绝无可能有人学不懂小学初中的课程。

纪添添被惹恼了,怒而翻身对壁,闷声道:“不跟你说了,睡觉!”

“哦……”周予静默良久,在黑暗中左右乱瞟了许多眼,许多次张了口又闭上,终于逐字模仿道:“生日快乐,祝你学……”

“都零点了,我生日过了啦!”

周予闭嘴。

纪添添没有告诉周予,她的梦还有另一部分,是她与林翔站在众人的中心,被包围着、被祝福着,那些人望着她,眼中闪烁着真挚的情谊,有人来拉她的手、盛赞她的样貌,大家一同唱歌、欢笑……

连她自己都不知道,她并不喜欢林翔,她渴望的,只是被关注、被爱戴,像一个真正的公主,身边围绕着好多好多朋友。

南岛中学此刻沉浮在夜中,门房孤灯似渔火,梦似海风,四处飞荡。梦五花八门、南北西东。泳柔梦见自己行走在都市迷宫,那迷宫越缩越小,而她越变越大,迷宫变成一片落叶,每根经络都清晰毕现,她踏在上头,它动听地沙沙作响,像个丰收的秋。隔壁床的小奇无梦,她很少有梦。

天一亮,梦匿形,变作晨雾,自然而然消散,等待夜再来临。

夜接踵而至,像日子翻页的转场。

周予比以往更钟爱周末,尤其钟爱周六的下午与周日的上午。某个周末她撞破阿嫲的梦,那夜家里只有她与阿嫲两人,她爸妈都在出差,她起夜,口干出房门去喝水,赤脚触到微凉的地板,马上将刚刚稀里糊涂的梦忘得干净,一开门,阿嫲佝偻圆厚的身影从房子另一侧的门廊荡出,徘徊至半黑的客厅,她被吓一跳,连咽几次口水才定神。“阿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