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浮舟(16)

见许从舟被唬得面色凝重，方任年举杯碰碰她面前一口没动的酒杯，“没什么大不了的，做研究就得耐得住冷板凳，最后什么都没做出来也得一声不吭受着。”

十几年的人力物力砸进去，一点声响听不见，这样的事情他们见得多了。

方任年在酒精下的作用下想起些往事，拇指和中指捏着酒杯轻晃，语气缓缓，像给小孩讲故事的暮年老人，“沈老板心态比我好，我写不出文章就通宵吸烟喝酒，他一个人去游泳，去爬山，健康得我都想叫他去拍个心理健康主题的科普宣传片。”

沈苏良一笑而过，“都是过去的事情了。”

方任年继续跟苏淮和许从舟扒沈苏良的过往，“前几年沈老板做了个有关凝血因子的实验，搞了大半年才发现一开始的方向就有问题......”

沈苏良纠正，“大体方向是对的。”

之后的话夹杂了太多专业术语，很快就只剩方任年和沈苏良两个人在聊接下来的研究方向，观点出现分歧时饭也不吃酒也不喝就进去书房打开电脑查文献佐证。

方任年虽然喝了酒，但是头脑却清醒，饭桌上仍能听见从书房传出来他条理清晰的辩驳，许从舟唯一听懂的一句就是他说某个论文太老了。

苏淮一口酒没喝，扒拉两口饭准备送许从舟回学校，“没我们的事了，走吧。他们今晚能聊通宵。”

许从舟从半掩的房门瞥了眼沈苏良认真的侧脸，跟着苏淮离开。

“你和顾北程的事怎么样了？”取车的路上，苏淮问。

“没有的事。”

“我哥下个月就要走了，你什么打算？”

“.不知道。”

许从舟发现，沈苏良从来没和她聊过工作上的事情。以后他打算在哪里生活，什么时候走，去多久，他一字不提。

他们拥抱、亲吻，说尽情话，却只字未提爱和将来。

苏淮将许从舟送到校门口，突然说了句其实顾北程也挺好的。

“你什么意思？”许从舟停下开车门的动作。

“你能接受异地？”苏淮反问，“他们这一去指不定什么时候回来呢。”

“再说吧。”许从舟莫名心烦，将车门摔得巨响。

还没回到宿舍，许从舟又接到了许褚红的电话。

早在提着酒来庆祝之前，方任年就已经把申请获批的消息传得人尽皆知。许褚红和许文越商量了一下午，现在才打电话过来问。

许褚红问得委婉，“你方叔叔说已经订了这周末的机票。他们要提前回去原来的实验室整理好文件交过去审核，等明年访问结束之后，就马上可以投入工作。他们协调有一段时间了......舟舟，沈苏良可能要很久不回来。”

“你们打算以后怎么办？”

许从舟这才知道，原来他们已经订好了机票。

只有她和苏淮被蒙在鼓里。

许从舟走在校道上，却感觉自己好像从空中掉落，底下明明看起来很小的缝隙，转眼间就变成了足以将她吞噬的沟壑。

沈苏良搞科研，她读文学，他们根本就不在一条道上。要不是苏淮，她压根不可能和沈苏良说上话。

可每一次见到沈苏良，她就会不由自主去相信山海皆可平。

沈苏良的回应让她飘得太高，以至于让她忘记了底下的沟壑，以为它已经被填平。

而现在，所有人都明白，他不会为了她留下。

*

第二天晚上，许从舟又去了沈苏良家。钥匙放在包里懒得去翻，她伸手去输密码。

密码错误。

他改密码了。

许从舟像原地失重了一般，恍惚着扶墙站稳，缓了一会儿才动手去翻包里的钥匙。等她将钥匙插进锁孔，却又丧失了开门的勇气。

死缠烂打又有什么用呢。

仰了仰头把不服管的泪收回，许从舟推门进去，沈苏良正在收拾行李。

“为什么改密码？”许从舟问。

沈苏良站起来，走近，“那是苏淮改的。他不知道换了密码，今天输错几次开不了门，找物业开门之后就换了新的。”

“你为什么不告诉他密码？”

“我在实验室，没时间看手机。”沈苏良朝许从舟抱歉笑笑，“我们现在把密码换回来？”

“算了，就这样吧。”许从舟瞥一眼地上敞开的两个大行李箱，“你这个周末就走，是吗？”

沈苏良很平静，“是。”

看着他平静的脸，许从舟突然觉得自己很悲哀。她一开始被这份平静深深吸引，如今却发现自己不能撼动这份平静一丝一毫。

“为什么不跟我说？”

“我不知道该怎么和你说。”沈苏良坦诚道。他不知道要怎么告诉她，权衡利弊之后，他选择放弃她。

“难道你就什么都不说吗？准备登机了再告诉我，还是到了那边再打个电话三言两语甩掉我？”

“是不是我不来找你，你就永远不会联系我？”从昨天晚上到今天晚上，沈苏良没有给她发过一条消息。

问完这些问题的时候许从舟已经没有多少力气，却惊奇发现自己也可以做到沈苏良那般平静。

不知道他的平静是否也来自于这种无力感。

“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啊……”

“我可以等你的。”沈苏良一直沉默，许从舟快要哭出来，“我真的可以等你的，一年、两年、三年，我能等你好多年好多年......你不要什么都不说，你不要就这样抛下我......”

沈苏良静静看着她，不为所动，“从舟，你还年轻，以后会遇到比我更好、更适合你的伴侣……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