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浮舟(59)

苏淮：“怎么突然改主意要回来？”

“顾北程送我来的。”许从舟仰头看落雪的夜空，“我们都说开了。以后估计不会再见面了。”

许从舟往苏淮肩上捶一拳，“你打了人家，打算什么时候道歉？”

“看情况吧。”苏淮顺势靠在门框上，“想道歉也要找个合适的机会。”

“还有两分钟就要倒数了！”一个小女孩停下来大喊。

许从舟下意识转头看向屋里的沈苏良，后者坐在外婆身边目不转睛。

苏淮见状，弯腰抱起一个还没学会走的小孩，大喊，“大家回去和爸爸妈妈爷爷奶奶一起倒数好不好？看谁跑得最快！孟子诚你别当最后一名哦！”

许从舟下一秒就看见一个小胖墩卷了一身的雪跑进了孟堂怀里，吓得孟堂手里的茶都差点洒出来。

苏淮一声令下，沈苏良就看见一个个小祖宗从许从舟身后争先恐后冲过来，找到自己专属的怀抱爬上去坐好。

情不自禁笑出声，突然对上许从舟的视线。她朝他勾勾手指，他便起身，匆匆走过去。

稚嫩童音齐齐开始倒数，“十，九，八……”

“新年快乐。”许从舟就这样看着他，等到最后一秒说出祝福。

沈苏良莞尔，“新年快乐。”

苏淮见全场只有外婆怀里没有小奶娃，便将自己手里还叼着奶嘴的小不点放进她怀里，然后跑去搬来相机和三脚架。

“来来来，我们拍大合照。”

*

睡前，苏淮把所有照片导出来发上群。

许从舟一张张仔细翻看，不小心点进苏淮朋友圈。

最新一条朋友圈是刚刚发出来的。配文：巨大的进步！今年终于不用安排站位了。

三张图，分别是他从十九岁到二十一岁的生日大合照。底下没人点赞，也没人评论。

许从舟刚想评论一句怎么回事，就看到沈苏良点了赞，并附上评论【谢谢小淮】。

敢情这是只给他们两个人看的。

许从舟记得她和沈苏良每一年的合照都是这样拍出来的。

除了第一年，她开始动心的十八岁。

苏淮是一个很好的帮手。从十九岁到二十一岁，每年生日的必备操作就是神不知鬼不觉安排她和沈苏良站在一起。

她不敢和沈苏良搭话，走近了连眼神都不敢分多一份在他身上。站在他身边，拍照留下纪念，是她每年最期待也是最紧张的时刻。

苏淮嘴上贬她没胆子，但每次生日都兢兢业业找不同的理由把她安排在沈苏良身边。

以往，沈苏良身边都是些什么人呢。林桉、方任年、张承、温琳……从来不会出现许从舟。

但苏淮总有办法。顶着寿星的光环，命令所有人变换各种奇特队形，混乱过后，他总能在她身边。

身边人来人往，最后得偿所愿。

*

沈苏良刚走出浴室，许从舟就从床上蹦起来，犹如饿虎扑食一般挂在他身上，“你是不是很早以前就开始喜欢我了？”

“嗯。”沈苏良放下擦头的毛巾，向上托住她。

“什么时候？”

“小淮二十岁生日上。”他记得很清楚。

许从舟没想到这么早，也没想到她唯一一次没打扮的出席会引起他注意。

其实知道沈苏良不会来之后，她根本没想去生日会，是苏淮半路硬拉上她。她连礼裙都没穿，窝在角落里希望没人能看见她。谁知道沈苏良姗姗来迟。

最后合照环节，她死都不肯挪到他身边，因为打扮得太潦草，不想给他留下邋遢的印象。

沈苏良认真脸，“我们都是一见钟情。”

许从舟：……原来在那之前，她在沈苏良心里根本没有留下任何印象。

继续追问，“你为什么喜欢我？”

沈苏良记得他们谈论过这个话题，但这次他换了回答，“我也不知道。”

不知道为什么会注意到她，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越来越在意她。

他只记得，看到她发来好友验证，他会心跳加快，看到她准时准点发来简短的节日祝福，他会对着屏幕盯很久，然后回复一句同样简短的郑重祝福。

所有的节日在他看来不过是一个个时间节点，并没有实际意义，但他开始期待，期待在不同的时间节点能收到她千篇一律的问候。

系统默认的灰色聊天背景像一块钢板，而他每次的回应，都像钢铁缝中冒出的绿芽。幼小但富有生命力。

他不记得开始喜欢的确切时间，但他很清楚自己已经开始期待、开始生长。

*

一直熬到过完元宵，沈苏良才提出要带外婆去找严老先生复诊。

“不去了，就这样吧。”林桉摇摇头。

“为什么？”

林桉笑了，“很多事情你能想明白，就没必要问出来。”

沈苏良当然明白。外婆拒绝喝药已经有一段时间了。林医生熬好药送到她跟前，她说放凉了再喝，最后等到药汤凉透了，就把它倒掉。

很多事情确实不用说得太清楚。外婆不会说不想喝药，只会说“放一会儿吧”，他不会说必须喝药，只会说“药是我熬的，现在喝刚刚好”。

前两次外婆会喝，后来就把药碗推开了，还是那句话，“再放一会儿吧。”

他知道外婆熬了这么多年，早已经是强弩之末。排泄要插管，洗澡穿衣要人帮忙，夜里想翻身都要叫醒林医生推一推。

外人面前依旧保持优雅，但自尊心已经被病魔蹂躏得体无完肤。心理医生一直在看，但抑郁症却越来越严重。

当求生的本能退化，不喝药是她最体面的反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