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银河的表情是平静的,好像并不痛苦。他只是安静地、安静地睡着了。弋戈想起银河以前生病、受伤的时候,都是这样,不会哼哼、不会撒娇,也不闹腾,只是安静地睡在笼子里,并不让人发现他不舒服。
她的狗狗从头到尾都这么懂事,连痛苦都不叫她看出来。
弋戈的目光移到他的鼻子,原本黑的那半边早已渐渐褪了色,和天生灰白的另外半边融为一体,看不分明了,只是现在沾上褐色的血迹,格外扎眼,比天生的丑陋胎记扎眼得多。
弋戈忽然像被什么东西砸弯了肩膀,身体脱力地向前一倾,撑在手术台上。
她耳朵里分明还回响着刚刚在车上,她和蒋胜男一起听的歌。手术室静谧空洞,她耳朵里的那些旋律又打回她的心上,轻快的、疯狂的,让她忍不住晃动身体与蒋胜男合唱的那些旋律。
不过一个小时而已。
是谁说世界上总有人为你而来,总有事情永远不变?
她以为不会走的人已经走了,她以为永远在她身边的朋友也忽然就不在了。
果然啊,没有什么是属于她的,也没有什么岿然不变。
到头来,还是弋维山说的那句最有道理——“你要习惯离别。”哪怕离别总是猝不及防、毫无道理。
第71章 .她漫长童年里唯一的朋友
手术室的门像一堵墙,隔绝了蒋寒衣所有推门而入的勇气。
从小到大他闯过很多祸,有无伤大雅的,譬如因为爱护动物把校门口看起来很可怜的小鸡仔们全买回家,结果把家里搞得又脏又臭不说,小鸡仔们还不出两天就全死了,辛苦杜阿姨戴着口罩消杀了一整天;也有触及一些底线的,比如为了让蒋胜男留在家陪他玩把她皮包里的重要文件藏起来,害得她没赶上会议,差点丢掉一笔重要订单。
但无论是哪一种,他都毫不推卸、勇敢面对了。他把小鸡们一只一只装进鞋盒里仔细地埋在小区楼下,即使帮不上大忙也戴着口罩在杜阿姨身边擦了一整天的地板;差点耽误生意,那他就和蒋胜男签合同,每个月零花钱减半,直到蒋胜男认为足够弥补损失。
可这一次,他却不敢面对弋戈,不敢和她解释究竟发生了什么。甚至,此刻他自己心乱如麻,他都扫不出一块空地来为自己分辨一下——是我的错吗?是我闯的祸吗?
“怎么回事?”蒋胜男去楼下要了个猫包,把星星装进去,勉强控制住了她的情绪。看着儿子失魂落魄的样子,严肃地问。
“银河,被车撞了。”
“怎么会?”小区里又没有车,一般遛狗也不会往街上走,蒋胜男追问,“你没牵绳?”
“牵了。”蒋寒衣摇摇头。
“那为什么?”
蒋胜男话音刚落,弋戈从手术室里走出来。抬头看见他们,倒不意外,顿了一下,似乎做了什么决定,径直走到蒋寒衣面前,直视他的眼睛,问:“为什么会被车撞?”
蒋胜男见她语气不善,似乎想说什么,被蒋寒衣抢先一步。
“我……本来是带他出去遛弯,但没拉住绳,他就跑出去了。”蒋寒衣说,“对不起,是我的错。”
蒋胜男拧拧眉——她不是看不下去儿子这么卑微地低头认错,只是直觉事情有哪里不对。而且弋戈这神情看起来平静冷淡,实则充满压迫感,她并不认为这是好的沟通状态。
可她还没开口,弋戈先道:“你不用对不起,我知道不是你的错。”
母子两人俱是一愣。
弋戈却仍是一副毫无生气的表情,语气笃定地说:“银河不会乱跑,小区里也没有车。到底是因为什么?”
“弋戈……”蒋寒衣并不想告诉她。
“蒋寒衣,你不要糊弄我。”弋戈的语气平板无波。
蒋寒衣想了想,伸手轻轻地握住了她的手,把她的拳头包进自己的手掌里,拇指在她手背上摩挲了一下。再开口的时候声音变哑了:“经过小区门口的时候,外面好像走过了一个阿姨,背影有点像陈阿姨……”
蒋寒衣明显感觉到弋戈的手猛地攥紧了。
弋戈看了他很久,睫毛颤抖了一下,点头说:“知道了。”
其实隐约也猜到了。银河性格沉稳,从来不会乱跑,如果不是出现了什么特别刺激他的人或事,他怎么会跑到车来车往的马路上?
银河陪伴她近十年了,所有人都觉得弋戈已经走过阴霾的时候,哪怕蒋寒衣也因为那晚她主动伸出的手而放下忧虑的时候,只有银河知道小主人一直不开心。
因为只有银河会和她一样怀念不告而别的老主人。
“撞他的那个车主呢?”弋戈垂下眼,微微张开嘴呼吸新的空气,静止着缓了一会儿,抬头又问。
“…开走了,车都没停。”蒋寒衣说到这里更显懊悔,“我当时急着抱他来医院,没有看清车牌号……”
弋戈这时候才注意到他除了手背上,脖子上也有抓痕,胸前的灰色 T 恤上有一片深而杂乱的血迹。
她点点头,“没关系,谢了。”又指他身上,“你回去收拾一下吧,还有手上这个伤,虽然星星打了疫苗,但最好还是去看一下。”
说完,她又看向蒋胜男,“阿姨,你带他回去吧,今天谢谢了。”
她转身推开手术室的门,问里面的护士:“那些人什么时候来?”
“我陪你吧!”蒋寒衣脱口而出。
“陪我干什么?”弋戈回过头来极快地反问他,眼里带着一种天真的疏离,好像她按理来说就不需要陪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