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暴雨凶猛(39)+番外

“三妈叫我来照顾你,”弋戈拿起床头柜上的茶杯,“你要喝水吗?”

“啪!!”

茶杯被王鹤玲一挥手打翻,瓷片碎了一地。

“你弟弟都死了!你还不去看看他?!”王鹤玲忽然从床上坐起来,好像拥有了无限的力气一样,眼睛瞪得仿佛要跳出眼眶,恶狠狠地对弋戈吼道。

弋戈被她突如其来的怒火一震,没说出话来。等她反应过来,她发现自己其实无话可说。

看看他?

怎么看?

弟弟变成了一把灰,装在盒子里。

房间里的动静惊来了堂厅的大人们,王鹤玲怒火中烧地喘了几口气,又晕了过去。弋戈被手忙脚乱的陈春杏推开,隔着几个焦急的身影看到床上虚弱的她的妈妈。

然后她走出了房间。

弋子辰的照片挂在堂厅里,弋戈第一次这么细致地观察自己的弟弟。

她长得很像王鹤玲,细眉凤眼,男生女相。哦不,村里的老人说,这种叫“美人相”。反正是很好看的。

比她好看。

第二天一早起灵,弋维山和王鹤玲,还有其他亲戚都没有去,是请了专门做殡葬的人来,把弋子辰的骨灰下葬。这是桃舟的习俗,白发人不能送黑发人。原本葬礼都不必办的,是在弋维山的坚持下,这么多亲戚长辈才来送弋子辰最后一程。

弋戈穿着白麻的丧服,戴了个草编的白色帽子,站在堂厅角落里,没有人管她——弋家的宝贝儿子死了,一部分亲戚忙着安抚和陪伴弋维山,另一部分忙着帮陈春杏干活,连陈思友都面色凝重地陪弋维山坐着。他们家也没有别的小孩,只剩她一个,哪怕是偷偷溜出去了都没人知道。

然后她就偷偷溜出去了。带着她的唢呐。

弋戈熟悉这山上的每一条路,她站在另一边山腰上看着那些人把弋子辰的骨灰埋进一块“风水宝地”——那是找大师合了弋子辰的八字后专门算过的地点,“前有照、后有靠”,弋戈对这六字口诀记得很清楚。

那些人离开后,弋戈又等了一会儿,确定没人在周边,她跑到弋子辰的墓前。

她想她应该听王鹤玲的话,来“看看他”,可她好像没有什么话想对弋子辰说。她只有一只唢呐,和并不怎么好的技术。

但陈思友说过,吹唢呐不是比谁声音大、排场大,是为了让亡者知道有人在思念他、保护他,这样他在路上才不会害怕。

于是弋戈拿起她的唢呐,摸了摸它的哨子,然后吹响了《千张纸》的旋律,这是她吹得最好的一支曲儿。

我不知道人死后会去哪里,小外公说人死了就是死了,什么都没有了,可三妈又说人死之后会投胎转世,还有下辈子。我不知道谁才是对的。

但如果有来生的话,希望你还是回来做爸爸妈妈的儿子。

他们很喜欢你,也很需要你。

弋戈在心里对弋子辰说。那是这么多年,她第一次和弟弟说这么长的一段话。

回想起来,弋戈总觉得自己两年前的行为有些神经质,甚至是做作。大概是武侠剧看多了,她把自己也想象成茕茕孑立的大侠,亲友凋零,空有一身武功,却只能穿着破布衣裳,孤独地站在墓碑前吹一曲悲凉的萧。

但她其实不是大侠,吹的也不是萧。

最重要的是,那个死去的人和她并不熟,根本不需要她这样送别一场。

现在,弋戈又和当年一样,看着送灵的人把孙爷爷下葬。但老人的葬礼比孩子的隆重太多,有人围着坟包转圈、有人磕头、有人烧纸,仪式繁琐而漫长,好像没有尽头。

“你…你爬山真快!”

身后忽然有动静,弋戈警觉地回头一看,只见蒋寒衣手脚并用地爬过斜坡,抓着半截的树干一步跨了上来。

“你怎么在这?”

“我跟着你来的啊!”蒋寒衣说得理直气壮,还悠闲地用巴掌给自己扇风,“你也太厉害了,这路这么陡。”

“你跟着我干嘛?”弋戈拧着眉问。

蒋寒衣笑了笑,早有准备似的,从口袋里掏出个东西,大大方方地摊开手掌。

“给你这个!”

弋戈定睛一看,居然是一枚金牌。

“……”

一瞬间,弋戈仿佛又回到了当年的院子里,有个二百五坐在她家院墙上说要送给她一条狗。

这人的脑瓜子果然是十几年如一日的有问题。

弋戈没接,问:“给我这个干嘛?”

“金牌啊。我有三块,交两块就成,送一块给你!”蒋寒衣臭屁地说。

“…我也有。”弋戈表示自己并不是很稀罕金牌。

“你不是只有一块么。”

“……”你有三块就了不起?

弋戈不想再继续这诡异的攀比,说了句“我不要”,转身要走。

“别啊!就当我是谢谢你让我蹭车呗!”蒋寒衣一着急,拉住了她。

等弋戈的眼刀飞过来,他才意识到自己牵着她的手腕——更准确的说,是手腕和手掌的中间地带。

所以也可以说,他牵了弋戈的手。

蒋寒衣对上弋戈的眼神,触电一般撒开手,支吾地扯开了话题,“其实……我也觉得上交金牌这事儿不太合理,自愿交也就算了,哪有强制交的。”

弋戈没说话,倒想听听他怎么说。

“但老刘就喜欢搞这种集体荣誉感,没办法,他那年纪……有时代局限性,咱得理解。”蒋寒衣笑了笑,“不过夏梨还挺好说话的,我少交一枚,关系不大!”

弋戈说:“那你就自己留着,我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