逢春深(89)+番外
“朕留你的命,你好好看着朕的决定有没有错,好好看着这天下大治。滚,赶出去。”
她仍旧一身孝服,被身后的禁军押着在这宫中巷道中缓步走着。
一阵风吹散了她发间的白花,迎面撞上了一队巡逻的禁军。
擦肩而过时,她突然停下了脚步。
“怎么了?”身后的禁军问她。
她抬袖抹去眼角的泪,苍白疲惫的脸上,突然露出了解脱的神情。
刚才擦肩而过的一队禁军,突然拔刀。
崔岫云的话终究是让皇帝心中存了一份怒气,他正烦躁地扔下书折。
崔岫云……怎么想,她方才的动静都不寻常,这个人也奇怪。
他正想唤人去将崔岫云扣住,门外的内侍匆匆跑了进来。
“陛下,陛下!宫门,宫门有异!”
站在宫墙之上,崔岫云看着四面宫门前攻进来的兵士,握紧了手中的令箭。
扶棺回京的时候,是她说太子戎马半生,要军阵以送,跟几个云州将领串好了词,强要了几千甲士护送棺材。
姜笙说,这令箭是指挥赵钦明养的那些私兵的。
谁也不知道那几千甲士,被换成了赵钦明的私兵。
岭北勋贵得知赵钦明的死因,惶恐不安,生怕死的下一个就是自己,这几日就有人把刚解散的府兵召集起来,集结发兵而来了。
江南人刚被皇帝打压了一番,现在都不敢妄动,谁也不会出头。
禁军里有不少赵钦明曾经的岭北部下,是半年前刚调回来,趁着这时候皇帝还没对岭北勋贵斩尽杀绝,他们还有最后的用武之地。
这个时机,最好了。
其实皇帝大概不该在这个时候杀赵钦明的,但私兵的事让他下手太急,反倒给了她机会。
风越来越烈了,京城也要下雪了。
身后一层甲胄隔得她生疼,被人抱在怀中之后,她转身推了一把,看着本该死去的人。
他满身血污,却是刚刚沾染的,也染红了她的丧服。
方才康健的人血色淡淡,眉目冷峻,满身的肃杀在她的注视下慢慢收敛起来。
“你骗我。”她低声说着。
赵钦明想伸手拉她,见她躲闪,先收回了手。
她哭了这一路,没有让人起疑他的死,脸色发白,眼睛却是最红。
“我不知道你会回来,也不知道自己能活下来。”他想着那日死里逃生,给别的尸体换上自己的甲胄时的情形。
害她白掉了那么多泪,她是有怒气的。
那日她拿着令箭按着姜笙所说去找他部下私兵时,她才看到了这个骗她的人。
留令箭给她,赵钦明想的是若他死了,她若有难处,总有用得上那些人的地方。皇帝那些天从头至尾地查他的私兵在哪儿,他也不敢出去找人。
自大疫开始,他就觉得局势不对,长久的小心谨慎让他找人疏通了从前他就在云州城中挖出的地道。
都是年少时惶惶留下的印记,却有了用处。
“见陛下了吗?”她问。
他点头。
闯入大殿时,对于死而复生的他,皇帝只有一刻惊骇,便立刻要唤人拿下他。
至少此刻的禁军中,宫城里,皇帝没有胜算。
“父皇安心,父皇想要的千秋功业,儿臣懂得。收兵权,定天下的事,就留给儿臣吧。”他淡淡说着,受了皇帝一掌,让人将皇帝带了下去。
“你谋逆!”
听到那震怒声音时,赵钦明背对着皇帝微侧头:“父亲,我要活命的。你若好好将权柄交给我,我或许不会反的。”
皇帝这时再看这个儿子,想起了他登基的时候。
“他会成为配位的君主的。”庄献皇后,也是他的妻子,不看向穿着龙袍的自己,却是抚着赵钦明的头说着。
她养育的君主,不是他们的孩子,早就长成了。
“父亲不会以为,这么多年只有你是在忍耐和等待吧。”赵钦明轻缓说着,手中的长枪寒意袭人,锋刃似乎就藏在他这些年的平和顺从之下。
“走前我问过你的,儿臣做的还不够吗?”他想着自己已经温顺地被这上位者利用了,垂眸笑说,“看来是不够,但儿臣已经,尽力了。”
尽力地压抑着不甘与恐惧,尽力地做一个听话的臣子。
可他仍然只剩下一条绝路。
活生生的人此刻就站在崔岫云面前,她忍着泪意撇嘴:“宫中安定了,京畿的兵还在,你有几分胜算坐稳这个皇位?”
“五成。”
“那还站在这儿做什么,还不去做事,万一明天就失守了,咱们都得死。”她擦了泪,被他拽着手腕抱在怀里。
“就一会儿。”他嗅着她发丝间的松脂香味。
她从大姚回来的那刻起赵钦明就知道,她不会再走了。
“袖袖,不要再走了。”可他还是再说这一句,仿佛不能安心。
她把涕泪蹭在他身上,紧闭着唇。
“记得回来就好。”他让一步,看到她轻点了头。
小时没能护住亲人,总算这一次,她没有失去他。
京城大概用了一个月才平定,各地还有一些反抗的声浪。
姜笙是因为私自调兵被带回京城受审的,在宫变时被赵钦明放了出来,这半个月都忙着战事。
这日好容易安生些,路过一家酒肆,看到拿着行李正要离开的秦宛时,她站在门前一动不动。
“我想喝酒。”她说着。
秦宛捏了捏自己的囊袋,苦笑说:“没钱了。”
不知道赵钦明还有后招的时候,为了救姜笙,他这一副身家都用在打点上下上了,现在是身无分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