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伦多有条羊街(104)
终于,她在淋漓尽致地哭了一场后,困了。
“抱着我,不许松手。”她说。
“我不松手。”他搂着她,胳膊上又加了把力道。
“安童。”
“嗯?”
“我没处理过这样的事,我觉得很害怕。”
“别怕,有我呢。”
她放心地依偎在他温暖的怀抱中,阖上了眼皮。
…...
兰珍对陈飒爹地死因的疑问,在第二天安童来拿东西时,终于得到了解答。
她被深深地震撼了,她唯一经历的生死离别就是祖母的去世,可那是老年的祖母长期病痛之后的自然结果,是一个循序渐进的过程。因而尽管极度伤心与不舍,但作为至亲,她的心底早有了一定的准备。但陈飒爹地的突然去世纯粹就是个意外,生命怎么能在那样一个看似不经意的意外后,骤然消逝?
这天夜里,她做了个噩梦。
梦里,她又回到了感恩节那晚,先武在那样的不欢而散中离开后不久,热闹的羊街上就传来“砰”的一声巨响。她赶紧穿过小蝶的房间,直奔阳台——“羊粪池”岔路口,两辆车刚刚相撞,周围的交通都停滞了,围观的路人越聚越多。
她心里一阵莫名的慌张,于是立刻打开家门,狂奔下楼,到路口,警车、救护车横七竖八地来了好几辆。
本地大街上发生事故,总会来很多警车救护车,并不纯是为了救人,也为挡住事故现场,以免影响其它车主继续集中注意力开车。
她绕过那一辆辆车,不顾一切地挤进人堆的最前沿,看到一辆厢式货车把一辆黑色“雷克萨斯”掀了个底朝天,心头马上一沉——上次来多伦多,他也是租了这样一辆“雷克萨斯”,带她去买修地板的器具,还有新的微波炉。她赶紧绕到车的另一侧,希望多找些线索。
刚绕过去,就瞅见一只胳膊从前门碎裂的车窗里无力地横了出来,她一眼就认出那中指上用透明胶带固定住的那团白色的纱布垫,上面已经染上了斑斑血渍。她顿觉浑身发软,脑子里一片空白,忽只听“轰”的一声——
又是一声巨响。
这回不是梦,她被惊醒了,随即意识到那是哪个夜里不睡觉,在羊街上飙跑车还是机车的混蛋。
她很快醒悟过来,才发现自己是左侧着身子睡的,大概是压迫到了心脏部位,所以做了那样一个梦。现在梦虽然醒了,但是心里的那份骤然失去的空和痛还在。
这一夜,她辗转反侧,迷迷糊糊地盹过去几次,又很快醒来,可不论是盹着还是醒着,脑子里都是他离去时那撕裂的伤口一样的眼神。她不算是个特别迷信的人,可是这一夜,她一直在想,这个梦是不是在暗示什么?他一切还好吗?......
房间的一角有落地窗,和门一样宽,正对着阳台的一侧。
第二天早上起来,她照例把窗帘升上去,阳台角落里的两块码放整齐的锁扣地板立刻进入她的视野。
是上回铺地板剩下的。
地板从一侧墙铺到另一侧墙,总有长长短短宽宽窄窄的遗憾,需要测量切割,“二次加工”后再铺。
那些天,她在屋里帮他划线测量,他再沿着她划的线,锯木地板——在阳台上的一把木头椅子上,把那一堆地板废料和屑子都留在阳台上。
为了赶工,他们每天都忙到很晚,好在楼下和左邻右舍都是受灾户,要么暂时挪去宾馆,要么也在家捣鼓,倒也无人抱怨。
有一晚,天都黑透了,他还在阳台上忙活,阳台上没灯,客厅的灯光又太昏黄,他的脸都快贴上正锯的一块地板了。她很过意不去,灵机一动,把自己卧室里的灯打开,给他照明。
雪亮的灯光透过落地窗投射出去的一刹那,他的眼前也是一亮,不由短暂地停了电锯,从一堆木屑和废地板中抬起眼,正碰上卧室里的她的目光。
他们相视一笑,那晚,他的眼睛尤其亮......
那些天,家里一团糟,也没工夫做饭,饿了,他们就开车去“得来速”买快餐,然后把车转进停车场,或是边吃边天南海北地聊笑,或是边吃边在车里入神地看超自然神剧《迷失》:一架飞机坠落在一个荒无人烟的小岛,机上的幸存者们不断遭遇神秘事物的威胁。惊喜(吓)不断,刺激连连......
前段时间她没细想过这些。
一开始是因为累,铺地板实在是个重体力活,铺完好几天后,上班时打字,手指都还有些不听使唤,但却不再觉得委屈无助,想着正在焕然一新的家,还有他的鼎力相助,心中是满满的熨帖和满足,好像还有一点点期待。
后来......当然是不敢去想。
现在彻底断了他的念想,那些日子,又在脑子里安全地活动起来了。
她到底鼓起勇气给他传了一条简讯:“你的手好点没?”然后一个早上都在不时地查看手机。
似乎等了有地老天荒那么久,他才回:“好多了,谢谢。”还尾缀了一个浅浅的笑脸。
她放了心,他没事就好。但是很快,她就被一阵巨大的失落给袭击了,因为她预感到,这很有可能是他们最后一次的交流了。
等着吧,时间会把一切都消化掉的,他很快会翻过这一页...我也是。她满心惆怅地想。
第59章 万圣节的糖果
陈飒在家一住就是几个星期。
等爹地的“三七”过去,街上的秋色依旧十分绚烂,她心里有了一种奇妙的安慰——老头走在这样的季节,而不是随之而来的漫长冬日,总没有那么过于凄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