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伦多有条羊街(162)
“是吗?真一点看不出来。”
“小小年纪,油嘴滑舌。”
他俩你一来我一往聊得正入港,刚才在楼下指挥搬运的中年妇女忽然闪了进来:“亚亚,妈给你都——”
她一下刹住了话头,目光直直地打在陈飒身上。
不用问,陈飒都知道,这个妈也像许多妈一样,正用眼神审判她呢,还有她身上那件露出大半个背部的黑白条纹吊带衫。其实,衣服买来时不这样,是她别出机杼,把胸前一整块深 V 蕾丝全铰了,然后前后反穿,才成了这样。
也许,他妈一开始就在心里就给她判了死刑,将近十岁的年龄差只是雪上加霜。
……
陈飒现在才想明白。
车里的男孩正用等红绿灯的机会,拿车载蓝牙和谁打了个电话,没聊两句,就挂了,笑得倒是很开心的样子。是他的小女朋友吗?
她猛然想起过年回家,妈在厨房里跟她偶然提起,在加州的比克斯比桥,撞见他搂着一个十八九岁的小姑娘照相的事。同样记起的,还有妈那句让她扎心的话:“......你看他到底还是找了个小的,有几个男的真会找个比他大几岁的女的?”
也许妈至始至终都是对的。何况这么多年,她都换了好几茬男友,人家不该吗?虽这么想着,她心里却还是泛起一阵没来由的酸楚。
其实,她猜得没错,男孩刚刚确实是在给他现在的女友电话。电话里,他告诉对方:“小蝴蝶,我刚下高速,一会儿就到了,啊?......”
他恍惚感知到了有人在瞅他,正要偏过脸去证实,红灯就转了绿,他的脚忙从刹车上一松,跟着车潮朝北绝尘而去。
那个瞅他的人还立在那里,目送着他的车屁股。
“羊雪柏”近高速,所以他是下高速顺道路过,还是碰巧也住在这一带的某幢共管公寓里——像这段路上满街老老少少的华人一样?要么是他现在的女朋友——那个十八九岁的少女住在这一带?可她怎么从没在街上见过他或他们?
见不到也正常,共管公寓的过道本来就像酒店里的过道,她在兰珍的楼里住了几年,同一层楼的邻居的脸,都还没认全。
而且真想再见吗?再见又能怎样,不过是让自己的心再难受一回......
第84章 父母之爱子
手机忽然在裤兜里一个劲地挣,是安童到了。
陈飒拢拢神,扭脸朝旁边的小路望去,那位的车已经静静地候在那里了,像他的人一样低调。
安童在车里含笑望着女友朝他走来。
女友一上车就数落起了他:“脑袋上怎么罩个‘熨斗’啊?”
“这是‘测谎仪’,傻子。没看‘吉米法伦秀’吗?”安童下意识地摸摸自己的帽子。
还熨斗?她可真会招笑。他厚起嗓子笑。跟她在一起,就没有无聊的时刻。
“摘了摘了,一会儿给我朋友看到,丢死人了。”她没好气道。
“好好。”他听话地摘下来,见她心绪不佳,估摸是课业负担太重,有心逗耍她一下,便把帽子罩在她的脑袋上。
“哎呀。”她嘬一下牙花子,反应很大地把帽子扯下来,往后座上一扔,“我头皮疼,别碰。”
“咦,头皮咋还会疼呢?”安童还笑。
“叫‘头皮触痛’。——行了行了,开车吧你。”
“好好。地址给我,我搜一下。”
是东约克“捂得白”沙滩边的国民连锁咖啡店。
“我今年五十了。”一见面,哥伦比亚大姐就爽朗自曝。
“五十?你?”陈飒难以置信地望着眼前的拉丁女人,一颦一笑尽是南美洲的热情。可细细一打量,她的脸上确实饱经风霜,染得黄烘烘的一头毛的尽头,是新长出的灰白的发根。
谈话一深入,陈飒很快就明白,她为什么一脸风霜?
她的人生是以 2008 年为分界点的。
那之前,她是波哥大当地一家银行的分行经理,嫁了个商人老公,英俊多金,生活养尊处优的,直至北美洲的那场金融海啸,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凶猛地扑来,一夜之间席卷了她的事业和所有的投资。不等她喘口气,又愕然发现,老公竟然一直有个秘密情人,是他多年的一位女性生意伙伴,也是因为他的生意受次贷危机的影响,才让这事浮出水面......
还好,十年过去了,她终于可以笑着告诉陈飒:“金融危机拿走了我的一切。”豁达得像在说别人的事。
于是,失去一切、年过不惑的她,带着一颗破碎的心,只身来到多伦多,要换个活法。
只是逢上金融危机,英文又不好,在本地银行找到工作,是想也不敢想的事,只能先干“累脖工”(Labour,体力劳动者)——她在北边一家专门承办婚庆派对的宴会中心端起了盘子。就这工作都不好找,幸亏领班自己也是南美洲同胞,勉强要了她。
“你知道,约克区的公交车,车上不卖票,车站好像有售票机,可我又不会用。大雪天的,街上又没几个人,尽是车。我看到远处有个华人商场,就一路走过去问,谁知他们又听不懂我的英文,我也听不懂他们的英文。终于遇上个修手机的店铺里的华人姑娘,很热心,告诉我,可以去附近的小便利店里买专坐这一区公交车的车票......你不知道那天我在大雪里深一脚浅一脚地走了多久,我永远不会忘记那天有多冷。”哥伦比亚大姐劫后余生地笑。
“买完票出来,我就哭了,在雪地里。”她红着眼圈笑。刚刚提到“金融海啸”时,眼圈倒没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