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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伦多有条羊街(167)

作者:张铁锅 阅读记录

爹地则一如既往地在一旁笑,也不知是纯捧场,还是真的抓住了笑点。

韩国男孩出门不久,楼梯上传来一阵沉缓的脚步声——陈飒一耳听出,是失踪几日的那位回来了。他出来进去都背着笨重的电脑和书,踏着两只大脚板子,上楼的动静比谁都大。

路过陈飒洞开的房门前,他扭脸朝里瞅了一眼,望着社会姐不大的房里多出的两口人,不由一愣,随即礼貌地冲他们点点头,勉强笑着“嘿”了一声,然后没做过多停留,拾级而上,回到了天花板上,关上了门。

语文老师忍不住进了过道,仰脸朝楼梯上一望:“这个是干什么的啊?”

“学生,你声音小点。”陈飒小声斥道。

“大学生啊?怎么老气横秋的?”

“你个么四啊?人家三东人,也讲中文的,啊好哪?(南京话:你干什么?人家山东人,也讲中文的,好不好?)”陈飒忍不住用南京话呵止。

“矮油,莫德都大四(哎哟,没多大事),北方人听不懂我们南方话。”语文老师呵呵笑。 爹地还在一旁傻乐。

爸妈走后,天已经铁灰了。

她去厨房热饭菜的时候,楼上的小孩也下来了,手里拿着一只空马克杯。见她在厨房,又是点头一声“嘿”,然后立在洗碗池边,对着水龙头接水喝。情绪明显低落。

“几天没回来,就不怕杯子给老鼠爬过?”她提醒。

他立刻把嘴里的水“噗”进池子,把杯里剩的水也一并倒了。

她把扣在晾碗篮子里的一只玻璃杯递给他:“用这个吧,刚洗的。”

“谢谢。”他接过来,重新蓄水,然后“咕嘟咕嘟”喝起来。其实他在楼上渴半天了,等楼下议论他的不速之客们告辞,才口干舌燥地下来。

“吃过晚饭了吗?”她问。

“还没。”

“那一起呗。我爸妈给我做了好多菜送来,还有汤,帮着吃点。”

他犹豫。

“我爹地做菜很好吃的。”

他却不过盛情,晚饭也确实没有着落,便帮着她一道热饭端菜、摆碗筷,然后一起在厨房的那张破木饭桌边坐下,刚咬上一口萝卜炖牛腩,就庆幸自己刚才没有婉拒,不然就要错过人间美味了。

“好几天没看到你了,学校挺忙的?”两口饭下去,她问。

他心事重重地“嗯”了一声,表情略有些委屈:“我家里有点事。”

臭小子,明明就是躲着风情万种的我,还家里有事!她心里得意。

片刻后,他的手机忽然开始唱,他瞄一眼,立刻挂断,眉毛却攒成了一团。

她不解。

一秒钟后,他的手机又唱,她快速扫一眼,刚瞄到来电显示为“Dad(爸)”,他又挂断了,还把手机换成静音,倒扣在桌上。

看来他家里真有事,不是躲她?!

还来不及纳闷,她就发现他的鼻头红了,鼻孔一张一张的,嘴里的咀嚼也明显机械起来。她略略一思索,拿起桌脚的抽纸盒递过去,安抚:“男人哭吧不是罪。”

他瞅她一眼,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喝了一大口排骨汤,到底把眼睛里已经晶晶亮的玩意咽了回去。

“跟家里人吵架了?”她试探。

片刻,他才开口:“我爸妈离婚了。”

“哦。”真不是为她。

“而且是离了以后才告诉我的,确切说,是通知我。”他的脸上罩上了一层哀愁。

十九岁的世界塌了。

“你一会儿还用写作业吗?”她又问。

“不用,怎么了?”

她没答,而是起身去冰箱里拿出两罐 IPA 啤酒,开一罐递过去:“那就好好倒倒苦水呗。”

他接过来就是苦大仇深的一口,然后皱眉挤眼地“哇”了一声:“这什么酒这么苦?”

“IPA,帮你以毒攻毒。”她怂恿地坏笑。

他望着她,苦苦地笑。

她在手机上噼里啪啦一阵搜索:“假如我告诉你,去年,加拿大有两百五十万对夫妻离婚,你家只是两百五十万分之一,你会不会好受点?”

“我爸妈拿的 PR(加拿大永久居民),国籍没换。”

“哦。”她又在手机上一阵噼里啪啦,“去年,中国有三百一十多万对夫妻离婚,你家是三百一十万分之一,哇塞,分母还变大了。”

他领情地笑笑:“像你家庭这么和睦的人,是不会懂的,不过谢谢你。”说着,又啜一大口罐中酒,让它一直苦到心底。

她望着他的一脸神伤,静默片刻,又道:“那假如我告诉你,我亲生父亲在我出生之前就去世了,你会不会好过点?”

他一怔,瞪住她。

社会姐难得一脸的认真。

“你不是说这菜是你爸做的吗?”他不解。不过倒是留心到,她不喊“爸”,喊“爹地”,听起来有那么点不伦不类。

“Stepdad(继父)。”她言简意赅。

“哦,”他点点头,“我就说,刚看你爸妈都——不太高,你倒挺高的。”

“那也有可能是倭瓜串秧啊。”

两人相顾一笑。

这一晚,他就着苦酒,对着她大倒苦水:移民后的爸妈怎样日渐同床异梦,最后两地分居,他以为只要自己上了大学,读了好专业,以后有大出息了,爸妈最终会看在他这个独生子的份上,彼此包容迁就,真没想到......

她也难得对人敞开心扉,把和妈从南京迁徙到多伦多的过往说给他,甚至连妈的病也和盘托出。

“看来真是‘不幸的家庭各有各的不幸’。”他老居地感慨,又自我纠正,“是不幸的移民家庭——中国移民家庭各有各的不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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