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已说完,告辞不送。三日之后,若是缺斤少两,我替顾大人去请皇城司!”
她说着,转过身朝着福善堂的大门口走去,那副旁若无人的样子简直嚣张至极,刺痛了这间屋子里所有人的眼。
待她不见了影踪,顾玉城才从震怒中回过神来,他像是一只被踩了尾巴的猫,疯狂地跳起脚来。
“父亲,这黄毛丫头怎么敢的?她扔下两张破纸片儿,就想换万金?是谁给她的胆?我们不要被她给糊弄住了,顾右年犯下那般大罪,顾甚微怎么可能被赦免?”
顾言之瞧着长子气得暴跳如雷,撸袖子露胳膊的样子,不悦地横了他一眼。
“你急什么?她敢这么嚣张,定是有所依仗。”
先前顾甚微死而复生他太过震惊,没有来得及细想,这会儿冷静下来,便觉察了几分端倪。
“在这大雍,敢在这个档口沾惹飞雀案,将顾甚微从死水里拉起来的人,能有谁?”
“她都寻上门来了,你以为她要拿的,只是区区几两金么?”
哪里就是几两金?明明是很多金!
顾玉城脑子一嗡,直接喊出了声,“她做了张春庭的走狗!皇城司怎么连女人都收!”
这话一脱口,顾玉城立即捂住了自己的口鼻,他咕噜噜着眼珠子,在这屋中扫视了一圈,连那房梁都没有放过,没有发现异常,这才抬起袖子擦了擦额头上的汗。
祸从口出!
不用父亲教训他,顾玉城自己都恨不得给自己一个大嘴巴子!
皇城司依祖宗法,不隶台察。行的是执掌宫禁、周庐宿卫、刺探情报之责,是天子的手眼耳鼻。
张春庭是谁?
如果说皇城司是官家的心腹鬣狗,张春庭那就是盘旋在文武百官头上的秃鹫。
他连中宫嫡子都敢斩杀,又有什么不敢?
这阉贼如今乃是官家面前的第一宠臣!
自从两年前他横空出世做了皇城使,这护城河里的水便没有清澈过。
谁听了这三个字不闻风丧胆!
顾玉城想着,后背阵阵发寒,“如果是这样……那岂不是说我们惹上皇城司了……”
“我这就去找均安,让他请帝姬打探一二……”
顾均安是他的次子,自幼聪颖,高中状元之后遭官家赐婚福顺帝姬,如今是他们顾氏最有出息的后辈,全家唯一的希望。
顾言之没有发话,静静地朝着门口看去。
雨淅沥沥的下个不停,好像比早上的时候要更大了几分。
这汴京的天要变了啊……
第3章 韩春楼
顾甚微斜斜地撑着伞,出了顾府的大门。
踏了新泥的靴子,在廊前留下一个又一个浅浅的脚印。
顾楼扒在门框边见她进了雨幕中,声音里带了哭腔。
“老奴去那里找了您,但是没有找到。胳膊拧不过大腿,您何必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顾甚微脚步微顿。
“剑在鞘里久了,不拔出来容易生锈。山有虎便打虎,海有龙便屠龙……”
“楼叔年纪大了,不如早日回岳州安享晚年吧。”
她说着,没有回头,撑着雨伞朝东走去。
三年未来,汴京城好似变了许多,又好似什么都没有变。
譬如东边巷子里的韩春楼,就一直都还开着。
甚至进门一眼瞧见的靠窗位置,坐着的还是那个胖乎乎的齐大官人。
他日日都来,每次都点上一碟子方糕,再配上一壶碧螺春。
母亲爱听这里的祝先生说书,不过顾家规矩大,他们一家三口从来都没有赶上过开场。
那时父亲母亲前头你侬我侬,她在后头气鼓鼓地小跑着,抱着跟她人差不离高的剑。
顾甚微将淌水的雨伞斜靠在门前,恰好寻到了最后一个空座。
待她一坐下,那祝先生便开始打了板。
“汴京城里新鲜事,知天知地祝家人。上回咱们说完第一凶剑,今儿个咱再说说那第一克人。”
有那好奇的人扯开嗓子问了,“昨儿个没来,何为第一凶剑?”
祝先生摇头晃脑的笑了笑,“长青谷顾御带杀穿黄泉路,乱葬岗女郎君一剑万骨枯……传闻那把剑来自出云剑庄,原名长明,乃是江湖公认的第一凶剑。”
“最近苏州沧浪山洪氏案听说过没有?有传言第一凶剑重现天日。”
顾甚微有些错愕地朝着高台上的祝先生看了过去,她倒是没有想到,有朝一日还能从说书人口说听到“长明”这个剑名。
像是感受到了她的目光,祝先生微微地颔了颔首。
她冲着茶博士招了招手,“来一盘杏仁糕,要配甜甜的红枣茶,多放些糖,我不怕腻。”
茶博士应声退去,那边祝先生再次拍了案,继续说了“第一克人”。
“这上克父母,中克夫妻,下克子女,说来道去,所克之人屈指可数,不算稀奇。”
“今儿我们说的这位,他连定了三门亲事,克光了三门妻族……旁人刑克靠的乃是天命,我们要说的韩小衙内他不靠天不靠地靠的是御史的一嘴之力!”
“要说这韩小衙内,便先从名动京师的“臭茅石”关正清关御史说起……”
“关御史勾栏瓦舍点名册,骂尽朝中贪花人,一战成就铁骨名。韩小衙内尊师重道,身为关正清的关门弟子,自然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剧烈的咳嗽声在身后响起,顾甚微有些不悦地回过头去,只见一个小厮打扮的少年捂着嘴,脸涨得通红,几乎要憋出眼泪来。
在他的身前,坐着一个穿着青色长衫的小郎君,他手中拿着筷子,正要将一块桂花糕往嘴里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