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州一盒十八(120)
祁硕在卧室里拿出一个破本撕了几张纸,手直接取下炉盘上的盖子,他点燃纸做火引塞进炉子,又继续从旁边的碳桶里掏出几个玉米塞子丢进去,玉米棒混着纸燃烧,猛烈的火焰带出浓烈的黑烟。
“琛哥,你去阳台开个窗。”祁硕说。
“好。”
林琛起来打开阳台门,窗户边用胶带贴着,林琛手刚碰上开关玻璃就在风的反冲下抖了两抖,仿佛随时都能被摔碎。
林琛小心翼翼才给打开,“这玻璃不会掉吧?”
“不会。”祁硕很肯定地说。
“掉了认命。”他又补了句。
炉子里的烟呛了能有五分钟祁硕才往里放木头。
林琛走过来问:“为什么不直接放木头和碳?”
“这炉子还是我小学时候换的,上面的烟管子有些堵,直接生火点不燃。”
林琛似懂非懂地点头。
生完火祁硕拿起地上的铝壶去卫生间水龙头上洗了洗,重新加满水放在炉盘上烧着。
“水先烧着,等会才能暖和,不然这屋里渗着冷。”
“嗯。”林琛用手指轻轻碰了碰炉子的边,目前勉强不凉手。
祁硕熟练地在电视柜里翻出一瓶金辉,林琛这才注意到电视机也是台式小方块。
“白酒吗?”林琛问。
祁硕点头,“嗯,喝点暖和,炉子热得一段时间。”
祁硕找了两个小酒杯倒满酒,林琛端起猛喝了一口,五十二度的白酒入口,直接从喉管直接烧到胃里。
林琛皱眉咋舌,“嚯!这劲大。”
祁硕看了眼瓶身,“五十二度。”
连个花生米都没有,他们守着一壶水坐在炉子旁慢慢喝着酒。
直到水壶开始发出滋滋的响声,屋里终于有了点热意。
祁硕抬头看着那个方块电视,说:“我在这里住了十四五年,看着这个电视坏了修,修了坏。”
“那那边呢?”林琛舔了下唇边辣嘴的酒问。
“不熟。我更喜欢这里。”祁硕手放在壶边暖了暖,这会子水都有点烫手了。
“我知道你难受,我今天不是非得问你妈知道个大概,她突然说了我也就突然听了。并且我就是觉得,你连面对都不敢面对,怎么去躲开。我没有可怜你,听完她说的那些我相信肯定不是你的问题。但我真的很心疼,就像你会心疼我一样。”
“我明白。”
祁硕心里纠结了很久,炉子里的火越烧越旺,跳跃的火焰仿佛跟喝进胃里的酒精一样开始烧灼着他的神经。
到现在他都得借着酒才敢去翻那些陈年往事。
这短暂的人生真要翻起来还有点累。
翻啊翻。
这好像得从很久以前,久到具体不知道年份的时候说起。
梁春华最早在盐业公司上班,但有段时间工人集体下岗,她因此没了工作。那时候流行发展经济,她自己开了家小卖店,然后结婚生子。
祁硕小时候家里生活还行,幼儿园下课就在店里玩玩。后来他有了弟弟,梁春华再没有多余精力开店,店铺也就给人转让了。
这时祁正涛在换了五六份的工作后开始跑保险,但家里人一齐反对都骂他进了传销。
保险公司挺忙的,祁硕一个月也见不到他爸几面。
“我爸的保险公司天天有应酬,他喝醉后特喜欢指着我和我妈一起骂。”祁硕说。
梁春华没了工作也就没了生活费,祁正涛不管家,低保那时候一个月补贴六百,是家里唯一能确保的收入。
好在这时还有个退休教师的爷爷,来来回回会给梁春华一些钱。
一家人算是都靠老爷子养活着。
梁春华嫁了个废物,没了工作,二胎的产后抑郁和生活压迫,让她的神经很不稳定。
她信过教,祁硕也不知道那是什么教。
只记得会有一个陌生的阿姨来家里带着梁春华一起祷告,她们头上盖着一片小布跪在地上,真诚地乞求他们的神让日子好过一点。
祁硕也曾跟着他们下过跪,那时候的他什么也不懂却也无比虔诚。
可神毕竟是神,神太忙了,哪里能顾及那么多人的乞求。
现实并没有一点好转。
甚至更糟。
“自尊,我第一次体会到这个词是在学校里。”这是祁硕都不用回忆就记得很清楚的。
见过用PVC橡胶管打人的老师吗?空心的PVC管子打人最疼,被抽过一次的地方必定有淤青。
而这时候他恰巧是被针对的那一个。
只是因为他考了班里的二十名,一个班里一共八十三个人。
就被找上讲台当着所有同学的面用比指头粗的PVC抽在身上,边抽边被要求当众喊着:“我永远是最差的废物。”
年少时的自我羞辱是尊严打倒自我的第一回合。
林琛感觉两杯小酒喝得四肢有些失控,一时手忙脚乱,“我不是那意思,我真不是故意的。”
祁硕被炉子暖热的掌心有些发烫,他握住林琛的手,“我知道。”
林琛后悔地塌下肩膀,继续听祁硕讲。
他不算很差,但就是会被针对,然后被叫家长。
祁硕不认,他非得和那傻逼老师杠,他就不写作业。但他还是好好学习了,努力是有回报的,在一次期末考了班里第三名。那老师瞪大眼震惊地看着成绩单,质疑他的第三名会不会是抄的,让他之前的成绩归零重考。
“操。”林琛骂了一句,但还是不解地问,“那你爸妈呢?不管吗?”
祁硕又喝了口酒,有些无奈地摇头,“他们从来不会相信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