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生意(37)+番外
他极浅极浅笑起来,从胸膛托出她的小脸,温柔揩去腮边的点点泪珠,“好,我答应你。”
细指一点,她的指尖点在他的心脏,碰触到硬实的质感,氤氲雾气的双眸直直看着他,是认真和几分霸道,“你要将铜钱好生装戴,若是下去后不记得我了,我们以此相认。”
魏单倾身吻她唇瓣,“婉婉,忘记你简直是我最不能原谅自己的事情。”
平婉抑制不住哭起来。
他慌乱起来,手一直抹着,或俯身吻去簌落的泪珠。
“我不去了。”
她倏然道,说的刑场。
魏单拿指轻柔拭去她腮边的泪珠,“好。”
泪更是不受控制地扑簌而落,平婉扑进他怀里。
“阿单,你等我,一定要等我去找你。”
*
回了京城,住回东水巷,平婉才知道在出逃的这几日发生了何等大变故。
李文死了。
在狱中不治而亡。
平婉一直都知道魏单这把刀因何杀人,终在为官家斩政敌,肃朝纲。官家指哪儿,这刀刃就朝哪儿。
譬如顾雪鸿,顾家乃世家大家,良田千亩,家底雄厚,表面以忠烈之家自居,而实际上是吴王最隐秘的最大拥趸。
反倒是李文,原不过是无足轻重的跳梁小丑,虽则因官家宠信魏单并被魏单屡次打压而累加不满,又三番背地有意投靠吴王,但总归可控在股掌之中。
李文之死,有她一份因素。官家纵容,或许是补偿,或许是无可所谓,或许又有了旁的谋计。平婉不知亦不想再猜,是否与吴王携一家老小返回封地有关。
到底帝王之心,深不可测。
副相魏单于三月十五日午时三刻斩首示众的消息一散播出来,似乎街市皆沸腾了,奔走相告,高呼万岁。
最后一刀是挥向已为世人所不容的为刀者。
成全的是一场假意圣心蒙蔽,实则步步为营,斩杀奸臣的折子戏。
外面动静大,热热闹闹的,平婉只觉得浑身冰冷,索性禁闭了外门,一步也不曾出去。
三月十四日夜,山水图幅的墙壁久违晃动。
将将露全了面容,平婉就扑上去紧紧抱住。
狗吠虫鸣声儿减小,就连夜风仿佛都变得柔和。
空气静止便好了。
留在可以相拥的这一刻,可以感受到彼此的气息。
三月十五日。
拂晓。
她替他熨衣穿戴,第一次不用任何担惊受怕和顾忌,大大方方地,倚在门口送别她的夫君。
魏单回头望她:“我走了。”
她静静的,从上至下,从左到右看着他,而后浅浅笑:“好,早点回家。”
就如世间最最平凡的夫妻,等待着夜晚归家共话眠。
魏单喉头一滚,尽是酸涩,他一个阔步将她揽入怀中,吻在她的眉心。
“进去,别看我。”
不然,我会带着不甘,会想不顾一切毁灭所有。
“好。”
门扉虚掩了起来,她背倚着门板,手指掐进木板,却是一丝一毫没有偷看。
不知过了多久,她仰起脸瞧了瞧初升的朝阳,暖红的光照在她净白的面容,一个错目间看到高高枝桠上的颜色。
原来,桃花开了啊。
今年好早。
深藏在箱箧里的大红嫁衣终是被拿出来。平婉捧着逶迤的嫁衣,枯坐了整整半晌。
滴水未进,粒米未食,竟也不觉得有什么,太阳过了头顶再度开始倾斜。
阳光直照在眼睛上,她眨了眨眼。
回到屋中,平婉换上嫁衣,比及三年前松垮不少,她系了带子,又细致挽了髻,戴上珠簪和墨绿耳珰。
院中的桃花树零零落落绽开着花,她将两枚铜钱合系的如意结挂在枝桠上,指尖划过垂着的红色流苏,眼睛有些发酸发涩。
“要成亲呀?”
平婉回神望去,门口站着的是个陌生面孔的老婆婆。
是隔壁的新住户。
“是呀。”
刑场。
“吉时已到——”
魏单半脸贴着冰凉的台面,阖上双眼。
老婆婆温和笑,诚挚道。
“祝福你们。”
签子随声落地。
“行刑——”
鲜血四溅,破碎了阳光,染红了青衫,映衬着一角青衫下的大红,露出半只鸳鸯绣纹。
枝上铜钱被风刮得晃悠悠,阳光折射下泛着光彩。
是吉时。
是吉时。
平婉唇边漾着笑,手放在隐隐作痛的胸口,摸到心口的铜钱。
阿单。
你看。
有人祝福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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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月初七——三月十五
(还有两篇剧情番外,可以看作这是正文完结)
第24章 番外 魏单
我一直以为自己纵使算不得什么大好人, 但也绝不是坏人。
记忆以来,便如浮萍,流离失所, 乞讨为生。
所行之事,无愧于心, 只是求个生存罢了。
遇到婉婉后, 这份苟且的生存透进了希望, 在向好,在簇放。
裂变和破痕生在我十七岁那年, 剃去了支撑我的脊骨。
婉婉不见了踪迹,我发疯似的四处找寻, 未果之下, 欲拜托老栓一众找寻。
老栓左手酒壶,右手擎着烤羊腿, 满嘴亮油,瞧见火急火燎的我, 手肘前抻,风淡风轻说了句:“慌啥,这羊腿油香, 赏你一口?”
酒香肉香扑鼻,我心急如焚, 哪里看一眼。老栓见此,悻悻咬了一口送口酒,香美的微微闭目,舒展吐息。
“说不准是攀上荣华富贵, 瞧不上你了就给跑了。”音落, 又是咕嘟咕嘟一大口酒, 笑出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