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南风(570)
幸好窗户纸再薄终究还是没破,心照不宣而已,不是罪过。
她没有对不起任何人。
检票过程中按掉两通电话,登上卧铺车厢时自动挂断了一通。连心只有一个旅行包,随手放在铺位上,电话再次响起时她终于能够平心静气地接通。
宋挺的声音伴着风声从遥远的地方传来,“连心你听我说,我马上下高速,我可以当面向你解释。”
“我……不是很想听。”
解释什么呢?又有什么好解释的。总不能她亲眼所见都是假的,是演戏吧?又或者如唐靖江所说,每个人都有不得已的苦衷。那她算什么?命运用来嘲讽王金兰的工具吗?
“给我一次机会,连心。”风声不停,隔了许久才将宋挺的话带到连心耳边,“我喜欢你。”
站台上人流渐少,列车员收起踏板,随后砰一声将车门关上。连心低头看了看时间,还有一分钟火车即将启动。
“喜欢归喜欢,不合适就是不合适。”连心在火车的长鸣声中缓缓开口,“就像我现在正坐在火车上,而你去的是机场一样。”
“我们根本就不是一路人。”
她只是来晚一步,并不想做错一辈子。所以不必解释,给彼此都留一些体面吧,一句喜欢就已经足够了。
疾驰中的汽车忽然一个急刹,宋挺望着灰掉的手机屏幕默然不语,脑海里莫名其妙回想起第一次见到连心时的场景。
那是大年初一,他顺着火车站留下的线索找到小南风,意外地发现餐厅竟然在营业中。
一个大约五六岁的小姑娘坐在柜台上,伸手往一个窈窕背影头上戴和她同款的黄格子头巾。她戴好后一拍肩膀,那人便转过身来露出一张笑盈盈的芙蓉面,左侧脸颊下一个浅浅的梨涡浮现,笑着问小姑娘好不好看。
可能是没想到这个时候还会有人来吃饭,连心的脸腾的一下红起来,有些尴尬地对他说已经打烊了。宋挺莫名不想走,紧了紧身上的大衣恳请随便对付一口。
于是便有了那顿令他难忘的猪油拌饭。饭很香,但是没有连心身上香。那股茉莉花香气萦绕在宋挺鼻尖久久不散,直到吃完饭仍觉得满室都是茉莉花香。
他曾经想过当场要回舅舅的书,可是吃过那碗猪油拌饭又觉得两手空空上门不太礼貌,于是决定第二天再正式登门拜访。
谁知这一走就没能再回去。如果当初他第一时间就和连心直言相告,他们之间的结局会不会有所不同?
宋挺望着窗外在热空气下显得有些变形的公路出神。不会的,随后他自己给出答案,早在他们第一次见面之前结局就已经注定。
老天让他们困于身世,选择各自坚持的路,就算重来一次选择仍然不会不同,于是结局始终如一。
怨只能怨他们在错误的时间遇到了对的那个人,命中注定要伤心一场。
方向盘向左打到底,汽车调头驶向来时路。墨绿色的火车迎着初升的朝阳一路向东疾驰而去,在某个片刻,汽车与火车迎面相遇,随后背道而驰。
风中的茉莉花香,未能践约的佛跳墙,一同被那场突如其来的雨冲散。
第259章 1997
宋挺步履匆忙地推开病房门,单人病房里回荡着悠扬的小提琴曲,庞元瑞在乐曲声中安静地睡着。
原春晓竖起食指示意他不要说话,随后轻轻关上病房门,和他一起到外间说话。
“大夫说是感冒引发的肺炎,比较严重,你要做好心理准备。”
宋挺点点头,再点点头,深呼吸后缓缓说道:“我知道,早晚会有这么一天。”
只是没想到这一天会来得这样早。
晚上宋挺留下来守夜陪护,为庞元瑞洗脚的时候忽然发现他的大脚趾有力地动了动,脚趾头像小时候舅舅逗他玩时那样习惯性地画了一个圈。
宋挺倏地抬头,猛然撞进庞元瑞含笑的眼神里。
“过来,摸摸。”庞元瑞说道。
因为长久没有说过话的缘故,他的嗓音嘶哑干涩,像找不到正确频道的收音机。
宋挺心中似有所觉,呆呆站起身坐到病床旁的椅子里,双手牢牢握住庞元瑞温热的手掌,片刻后将脸贴了上去。
庞元瑞用拇指轻刮他湿润的眼角,费力说道:“我,想,你舅妈,景清。”
宋挺偏了偏头,眼泪顺着他的眼角滑落,轻声说道:“我也想她们。”
二十年时间过去,宋挺已经年近三十,他记忆中的舅舅一家人却仍如小时候那样年轻又鲜活。性格跳脱的舅舅,温柔善良的舅妈,还有聪明可爱的表妹。
即使白日里像猪狗一样被人拖出去打骂游街,晚上回到牛棚里一家人围坐在一起吃野菜时却也如同吃山珍海味一般有滋有味。
舅妈手艺好又爱鼓捣,所以家里夏秋两季从不缺吃食。春天略差一些,但嫩绿的榆钱拌上一把黑面一点点盐,出锅也能把人香个跟头。冬天最苦,却是舅舅的主战场。杏树枝条上的杨拉罐一捋就是一大把,舅舅将杨拉罐藏在怀里,趁天黑拿回家。一家四口躲在月亮地里用石头挨个将杨拉罐的外壳砸开,抠出里面肥胖的虫子和盐一起炒。明明炒的时候闻不到什么肉味,吃到嘴里却让人恨不得将舌头都吞下肚去。
那些和表妹一起漫山遍野找老瓜瓢填肚子,采马粪包做止血药,割麻黄草卖钱的日子,逐渐组成了宋挺心中最原始的家的概念。
家是什么呢?首先你得找一个能跟你吃到一起去的人,然后再生一个小馋虫。这是舅舅的原话,宋挺一直记在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