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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多年前,或许将近二十年了吧。师父在一个大户人家的后院,找到了这个号称天才的男童。他骨骼精奇,更难得的是悟性奇佳。
师父教他练武,采取的完全是侠客的方式。偷偷潜入,然后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偷偷教导。他偶尔会被带上,坐在那家的墙头上,看这个据说是天赋高出自己数倍的师弟,和师父一起,在月下翩跹舞剑。
他生得真好。虽然年纪这么小,面色冷漠如霜雪。剑光夹杂着月色闪过,他的双目却从来平稳,艳丽的双唇,触目惊心。
谌荣也说不清自己那个时候是什么感觉。师父明显很器重这个弟子,有意倾囊相授,让他继承衣钵。而他,从小练剑,刻苦坚韧。师父却从来不看在眼里。
不是妒忌。绝不是。
他是师父的嫡传弟子,也是唯一一直跟在师父身边的弟子。所以师父把芦歌剑,传给了他。他自惭形秽,于是把这柄剑,双手奉上,交到了那个人手里。
可是却被拒绝了。
那个时候的安玉宁,年少气盛,正是白衣怒马,风姿飒踏的时候。他是这样说的:“我志不在此,此剑是绝世宝剑,交给我,是糟蹋了。师兄请自己留下吧。”
谌容不明白。他明明是个绝世剑才,为何说自己志不在此。
安玉宁又道:“我习武,不过是为了强身。”
不过是为了强身。
谌荣突然有一种,将自己最心爱的东西拱手让出,却被人拿来狠狠践踏的感觉。他试着说服安玉宁。他很有耐心,一年不行,就两年,他相信他总有一天会说服这个不走正道的师弟。
可是安玉宁开始从商。背着家人,背着师父。他手里的财富越滚越大,他这个人也越来越冷漠。他开始流连在烟花场所。跟人争夺花魁,将那烟花女子金屋藏娇。
谌容打断了他一条腿。
可是安玉宁不在乎,他只当这是抱得美人归所应该付出的代价。
然后他却连这个美人也不在乎了。要抢走便抢走吧。
他好像是没有心的,不管付出了什么,不管自己有什么天赋,全都可以毫不在乎地抛掉。别人的心意也被他拿来践踏。他也不在乎别人是不是玩弄了他。
当年云霜就是一个例子。她与炼博然相好,炼博然无法为她赎身。她便想办法勾了安玉宁上钩。安玉宁为了她折了一腿,将她带走。然后他谌容,用了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成全了她和炼博然。
她利用了安玉宁,却还让安玉宁担了一个仗着财势夺人所爱的恶名。
安玉宁是何等聪明,被这么狠狠地阴了一笔,事后怎么会想不通?
可是他也不在乎。他说,既然云霜另有所爱,那他成全了便是。他还帮他们养孩子,还在她身后把她妹妹带在身边。
他就像一阵风,总是飞得这么高这么高,谁也不在乎,什么也不在乎。好像你已经找到了他的方向,下一秒,他又与你渐行渐远。
师父含恨而终。临终之前想见安玉宁最后一面。因为师父有一桩旧恨,想让这个最得意的弟子给他报仇。
可是安玉宁说,冤冤相报何时了。
好轻巧的一句话。
师父的倔劲上来,不许弟子再为他报仇。
谌容有心,却没有办法。就像一拳,软绵绵地打在棉花上,心里非常的不痛快。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总是不停地挑战安玉宁的底线。想知道这个人到底是不是没有心的,想知道他到底是不是什么都不在乎。
见到那个女娃娃。神情呆呆的。跟在安玉宁身后。年纪小的时候便牵着安玉宁的手,没人的时候就让安玉宁抱着背着。大了一些,大约是懂得羞了,不敢再这样,便一直拽着人家的袖子,不然就是被安玉宁拖着袖子。
安玉宁走到那儿都带着她,像个奶妈子一样照顾她,甚至让她踩在自己肩上去够开得正好的桃花。
谌容却不敢肯定了。不过是一个女娃,看不出任何价值。好像只是有趣罢了。即使后来安玉宁娶了她,他也没觉得什么。大不了又是第二个云霜。安玉宁为云霜断了一条腿,却可以连云霜都不在乎,何况是这么个女娃。
他开始觉得,这个人或许一辈子都不会在乎什么了。他大约会做一个一世悠闲的贵公子,白马拥轻裘,直到老死。
可是安玉宁却是在乎的。很在乎,抛弃一切也要去在乎。他从不强迫任何人,可是自从娶了新妇,这个新嫁娘就吃尽了苦头,天天被他强迫。软禁,欺瞒,他还真是无恶不作,为了把人留在身边,什么手段都用。
那女娃子。人虽然小,却很倔。典型的八头牛都拉不回来的脾气。这应该是很好诱惑的类型。因为这种人往往喜欢钻牛角尖,你若是叫她受了委屈,她必定要记恨的。
可是她却不是不懂事。
谌容是玩弄人心的高手。他这一辈子,见过很多人。软弱的,坦荡的。每个人心中,总会有这么一两个隐晦之处。也总会有这么一两个不确定的东西,可以加以引导,利用。就连坦荡如孙思文,也曾经被他迷惑。
他可以很快地把每个人都分门别类,然后确定用哪种手段。
可是这个女娃。和安玉宁一样,却明显都不在他的算计范围之内。
安玉宁是什么都不在乎,所以他没有办法。可是这个女娃,他却是看不透。你说她呆,她的确呆。可是她并不是不明白。有的时候,她甚至比你更清醒。
就像那天,她在旷野里对他说的话。她说:世人都说安玉宁薄情,可是她却知道,安玉宁其实最重情义。
她说这句话的样子,可真是叫人惊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