娇藏(102)
她在赌。
“怎么了?”新君面色十分不善,一脸铁青地走到床边,在床沿上大马金刀地端坐下来,将匍匐在地的人儿看了又看。
他已不是从前那个被臣子轻视的肃王爷,一举一动,无不彰显着君王的威仪。
就连这说话的声气儿,如今也是沉了三分。听着云淡风轻,其实,杀机暗藏。
敢当面拒绝他,这是他做皇帝以来碰到的第一个,这么胆大妄为,要不要杀鸡儆猴?
做了皇帝还要被臣子轻慢,要不要杀鸡儆猴?
臣寻也在想——皇上会不会杀鸡儆猴?
近来御史们的批评奏折雪片似的飞到新君的案头上,新君三把火烧过,老臣重臣,开始了反扑。
他迟迟未向那几个高官显爵的臣子下手,有几分担忧,也有几分忌惮。
臣寻虽然不是旧朝元老,可她也算是身居高位,又有拥立之功。倘或拿她开刀,或可以叫那些个不听话的人彻底不敢再有小动作了,真正让他做到一言九鼎。
臣寻也想到此节,只觉得脖子以上的部分岌岌可危,不是自己的了。
后悔冲动已经来不及,她已经下注。
明确拒绝新君要她身下承欢的圣意,跪下去的那一刻,如覆水难收。
是的,她在赌。
互相知道对方秘密的人,一定会惺惺相惜,一定会有相见恨晚的莫名好感!——臣寻赌新君是这样的人。
“微臣该死,皇上,微臣犯了欺君大罪!”
“哦?如何欺朕了?且说来听听。”
皇帝的声音平板无褶,听不出任何情绪。
臣寻唯有硬着头皮继续往下说,“皇上,微臣……微臣其实是个女子……”
“什么?你说你是女人?!”
终于,新君的语调有了起伏。
“是的,皇上。这件事情说来话长。皇上,想必您已知道微臣出自辽东,不过,您可知道我们全族人世代都是辽王府上的家奴?”
“这倒不知。不过,辽东三省是辽王的封地,治下百姓自然都是供他家驱使的下人。”
“是的皇上。自我懂事起就知道全家没有人身自由,劳役、婚丧嫁娶、盖房子、做点小买卖、过节请客……总之,做什么都要向辽王府请示,等待辽王府的安排或者同意。”臣寻未做任何反驳,也不解释。
家奴和婢仆是有区别的。
婢仆也有区分,分签了卖身契和没签卖身契这两种下人。
家奴就跟签了卖身契的下人一样,命都是辽王府的,完全是附庸,是人家的财产。
“微臣出生后,家父偶尔教微臣识了几个字,结果一发不可收拾。微臣自小就对读书习字十分感兴趣。书读得多了,便不甘心再做辽王家的家奴,于是微臣女扮男装参加朝廷的科举,试图摆脱辽王府的控制……”
半晌没听到头顶上那人发声,臣寻缓缓抬头,只见新君一脸不可置信。
他接上她的视线,眼里是毫不掩饰的震惊,“怎么就没有人发现你是女人?参加科举是要验明正身的。”
臣寻小心翼翼地低声回道:“用银子疏通了一些关系。”
“是吗?”
“皇上,您知道一句话,有钱能使鬼推磨。”
“倒也是。但,空口无凭,你叫朕如何信你?”
臣寻面色如土。
心一横,“皇上,请赦微臣御前失仪。”
她站起身来,微红着脸颊,耳根儿滚烫,脸扭向一旁,然后抬手,缓缓解开腰带,跟着拉开腋下的带子……一层又一层,剥开官袍,脱下中单和里衣……
绿色的肚兜露出来一角,这一刻,新君忽然望殿外扬声高叫道:“王顺,去把张嬷嬷叫来伺候!”
臣寻登时暗松了口气。
出来皇宫时,已是三更时分。
夜风袭来,臣寻浑身一抖,冻得鸡皮疙瘩直冒。
原来已不知何时,她的内衣被淋漓的冷汗浸透,连中单和外袍都濡湿了。
心有余悸地回到家中,推开房门。
屋内一灯如豆。
有人在窗边长身玉立,听到门响,转过身来。
臣寻努力眨了眨眼。
一瞬间,数月来的思念、彷徨,一个时辰之前的害怕和恐惧,像洪水猛兽席卷而来,臣寻再也不能控制自己的情感。
为什么要互相伤害?为什么要将上辈人的恩仇背负在身?为什么要端着面子?人生苦短,有今朝很可能没明日!
尽管心中疑惑才半年不见而已,他奇怪地变黑了,瘦了,但是臣寻还是踉跄地跑过去,一头扑进那人怀中,不管不顾地嚎啕大哭起来。
一息之间,许多念头闪过脑海,全是对夏漪涟的关切。
难道是皇上对他不好?表姐对他不好?
他那个性子,肯定动不动就使小性儿,不知天高地厚,不懂得俯身做小,被表姐责罚,对,一定是皇后罚他在大太阳底下去摘花除草。不,有可能是在太阳底下跪着受罚了。
宫女太监犯了事,动不动就跪在院子里。
不知道他有没有被杖责。
看他这么瘦,即便没被打,那定然是吃得不好给饿瘦的。
毕竟不是好亲的表姐,关系隔着老远的八竿子亲戚,哪会真的待他好?利益产生分歧的时候,转身就能把他当弃卒抛掉。
“夏漪涟,我今天差点不能全身而退!不,不不,我差点回不来,你知道吗?我差点回不来了,我差点永远都见不到你了,我吓死了吓死了!”
“皇上想让我做他的面首,他喜欢男人,他以为我是男人,早对我有觊觎之心。他都没给过我暗示,问都没问我同意不同意,直接上来……我吓死了!我今晚差点回不来,要不是我急智。可是现在我好怕,一想起先前那翻情形,我魂都快吓没了。如果他是个昏君,我肯定回不来了,呜呜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