娇藏(133)
“我的家人?”臣寻听了暗自吃惊。
在京城能算她的家人的,就夏漪涟那一家子。但是这么晚了,夏漪涟主仆三个该当都在宫中,在宫外的便只有一个夏小红。然则小红昨日才来过一回,又有什么事情值当他冒着风险到宫里来找她?臣寻只觉不可能,便想到唯一的可能就是老家辽东那边来了人!
不便细问找自己那人的形貌,恐问出事儿来,又担心对方是房氏族人,给她带来的是爷爷的坏消息。
爷爷年老体弱,身子骨一年比一年衰弱,年初她又去信,想接他来京中颐养天年,但爷爷拒绝了,说有那么大一族的人照顾自己,不比她一个人看顾强?
“军爷是这么给小的交代的。”
臣寻赶忙与同僚揖别,道家人有事来寻,须立即返家云云。
出了殿,小太监还等着,殷勤道:“军爷在隆宗门外等着大人,天黑了,小的给大人照路吧。”说着将手里的宫灯往上提了一下。
内侍们最是喜欢结交贵人,因为可以得赏银。
臣寻只道这小太监刚才在殿中跟自己说话,周围有其他大人在,他没机会赚得银子,不死心,故此未走。
臣寻知乖地自袖袋内摸了一把碎银子悄悄递与小太监手中,面上道:“有劳公公了。”随即就跟着小黄门下台阶,穿广场。
她这厢走了一刻钟,顾嬷嬷领着两个宫女骂骂咧咧地也来了交泰殿找她。
“王顺那王八羔子,叫你去唤个人,竟然称病不应,还要老娘亲自来走这一遭。你且等着,看老娘不到皇后跟前告哪你几道黑状我就不姓顾!”
原来王顺在几个主子跟前左右逢源的做派叫李娥也很是不快,她自也没少给王顺好处的,但这个太监却谁也不“偏帮”,甚至还替柳侍君传递消息,拿钱就办事,李娥恨得咬牙。这顾嬷嬷看在眼里,就想替皇后出出气,日常便时不时找机会拿捏王顺。
偏王顺看清楚了皇后在后宫里的真实地位,并不怎么买账。人前他唯唯诺诺,看似听话得很,转个身就十分不屑,将事抛之脑后,或是能拖则拖。
像今晚,顾嬷嬷想指使他去跑腿,他便一会儿称病,一会儿借口要去皇帝跟前听差伺候。
顾嬷嬷跟他墨迹半天,听他说要另行安排小太监去办这件事儿,只能打住。
这是晚上,皇后召见外臣,还是不宜让更多人知道的好。
只得自己亲跑一趟,故此不忿,一路骂了半天。
走到交泰殿殿前阶下,顾嬷嬷嗨呀说腿要走断了,发了懒,招呼过来一个侍宴的小宫女道:“你去把房大人悄悄地请出来一下。”
宫中哪个内侍不认得皇后的乳母顾嬷嬷?新入宫的太监宫女,第一个被领着去参拜的老资历就是她了。
小宫女忙给嬷嬷问安了后方道:“房大人已经离开了有好一会儿了,此刻只怕已经出了皇宫。”
“啊?”顾老太婆后悔不迭跟个阉人聒噪半日,倒把皇后交代的差事办砸了,又气又恨,但也只能回转,路上自是又把王太监的祖宗问候了十七八遍。
这厢,臣寻跟着小黄门一路穿隆福门,过月华门,过凤彩门,出内右门……最后自西华门出皇宫。
果有守宫门的小头目上前说道她家人正着急找她,并指给她看。
臣寻顺着禁卫手指的方向,见不远处果有位布衣老者,肩挎褡裢,戴一顶深色瓜皮帽,满身风尘模样,正引颈朝这边张望。
对方看见她出宫门来,慢慢挪动脚步走进火光里。
臣寻同他打了个照面,顿时惊呼出口:“有栋叔!”
房有栋叔叔千里迢迢亲自从辽东跑到京城里来找她,臣寻无法做他想,只以为是爷爷有了三长两短,心瞬间凉了半截。
但这个意思不敢问出半个字,只怕一开口就绷不住情绪。
她脸上硬挤出一个勉强的笑,一边朝房有栋走去,一边道:“您老才到的京城么?您要来,怎不先给我来信?这大老远的,天气又冷,我也好找人出城去接您呐。”
“写信太慢了,一来一去,耽搁不少时间。”房有栋笑说。
臣寻闻言,却更加惊惧,脚下犹如坠了千钧重担,再提不起半分。
对面,房有栋步履蹒跚,走得甚缓。背也微驼,佝偻着身子。
臣寻回过神来,见此情景,骤然意识到数年不见,从前矫健的有栋叔已经老迈。
她鼻子发酸,提起袍角几乎是小跑着迎上去搀住他,“有栋叔,您的腿脚怎么……”
手摸上对方手臂的瞬间,房有栋手腕一翻,反捉住了她的手,臣寻呆了呆。
西华门口的火光下,他的鸡皮老脸在光影里半明半昧,只听他口中应道:“唉,老喽,不太中用了。上个月牵驴拉磨,一个闪神儿摔倒在地,叫驴蹄子踩了两脚,这条腿便不大利落了。”
一壁捉着臣寻就疾走。
此人的手劲儿大得奇怪,花甲之年的老人不会有他这么大的手劲儿!
且他走路突然利索了。
臣寻惊疑不定,回头看了眼西华门门口的守卫,犹豫着到底是立刻呼救还是先甩开这人,弄清楚了状况再呼救。这迟疑的功夫,这人已经将她拖离至西华门光照之外,然后自动放开了她的手。
臣寻正待询问对方到底是谁,那人已开口:“是我。”
“小红?”
“嗯。我们再走远点说话。”
夏小红已变回原声,声音浑厚有力,不再似先前那般好像喉咙卡了痰一般哳哑。
臣寻看着他揭了脸上假面,露出真容,惊忧参半:“你怎么扮作有栋叔?是不是得了我老家的消息?是不是我爷爷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