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奴知道,少夫人是军户出身,娘家是岷州人。那等穷乡僻壤,要说学识教养,同咱们平京的贵女差着十万八千里也不是虚话。不过您也不要妄自菲薄自轻自贱,只要诚心向学,老奴也定会给您找最好的师父倾囊相授。您现在怀着身子,这事不着急。公主也说了,等您生产后,再一一给你安排下去。
“公主心疼你,免了你的晨昏定省,免了你的规矩课业,那是她作为婆婆的慈爱。可您心里要明白,您一无娘家做仪仗,二无身份地位。你一介孤女,公主凭什么心疼你?还不是因为您肚子里的孩子。
“因为孩子,你就能为所欲为?就能尊卑不分坏了规矩?白氏!”
她忽然大声呵斥起来,只因白驰并未因她的话感到羞愧害怕,反而皱起了眉头,一只手点在桌子上,不耐烦的敲了起来。
“古往今来,做儿媳的孝敬姑舅服侍郎婿那是天经地义!你别以为平京是你生长的穷乡僻壤,尊卑不分,长幼无序!我听说你让郎婿给你端茶做饭?你还让郎婿给你捏肩捶腿补衣提鞋?啊!你干什么?啊!”
屋内屋外都被惊到了,紧接着屋内传来一叠声的响动。片刻后,房门大开。
院内仆从无不站住,神色各异,齐刷刷看来。
白驰立在门口,众人以为她一定是满脸怒容,没想到却是一张极淡然的脸,耷拉着眼皮子,两边扫一眼,似乎还不确定走那个方向。而后随便择了一条路,头也不回的走了。
铃兰追了她一段路,不多久,跟丢了。
再看屋内,刘嬷嬷坐在地上,大口喘气。众人都以为她被打了,大气都不敢出,小心翼翼扶起她。
香如伸着头,往里看一眼,而后缩到人后,摸到院门口,一溜烟的跑了。
刘嬷嬷也不急着去找人,坐在桌边自省,她本是想给白驰一个下马威。很多人不听劝肆意妄为就是因为认不清自己的身份,她给她敲一记警钟,好叫她认清自己的处境。刘嬷嬷在宫中做了多年宫婢,板起脸来训话一直很吓人。她这一招从未失手,就连宫里的娘娘听了她的一番训话,也会捂脸痛哭,自此后规矩做人,再不敢嚣张。
到底是哪里错了?没将人骂醒反将人骂跑了?
刘嬷嬷还在自省呢,公主忽然来了。
大长公主满脸怒容,气势汹汹,靠近了些,双手握住刘嬷嬷的手,一面吩咐大夫看诊,一面询问伤在哪儿了?
两下里一问,才知道白驰并未打她,只是她忽然站起,嬷嬷被吓了一跳,自个儿跌坐在了地上。
站在公主身后的庄嬷嬷狠瞪香如一眼。
公主宽慰了刘嬷嬷许多话。
刘嬷嬷又说:“不打紧,野马难驯,也不着急这一时半会儿。”言毕,又是一声叹息。
拿不出手的儿媳,到底让人如鲠在喉。
公主坐在刘嬷嬷对面,心事重重,说:“奶娘,不怕同你说句真心话,我总觉得她身上有股挥之不去的邪气,所以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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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驰翻了公主府的围墙。婢女们满府的找她,白驰不堪其扰。
她顺着人流胡乱的走,走到了车马行,摘了一对玉镯,换了一匹好马。一跃而上。打马前行。
她一个女人,长的明艳,身量本就打眼,此番又骑在马上,引得行人纷纷朝她看去。
路过一间酒行,她随手又是一拨,摘了一个珠花,扬声道:“掌柜的,换你一坛好酒!”
掌柜的面露迟疑,白驰扔去,小二机灵,忙掀起短襟去接,兜在怀里,送到掌柜跟前。掌柜婆娘手快,拿在手里细看,瞬间眉开眼笑,亲自送了一坛好酒,见白驰虽一身周人贵族打扮,气质却与贵女们截然不同,大庭广众也不戴帷帽,忍不住问道:“娘子是西域来的?”
平京繁华,往来通商,时有西域人入乡随俗,做周人打扮。
白驰笑,接过酒坛,拍开酒封,先干了一口。
她照旧打马前行,偶尔仰面喝一口,姿态肆意洒脱。
大概是这样的女子实不多见,竟有闲人追着她的马走,看起了新鲜,一时人流汇到一处,颇为热闹。
途径一处围墙,正是集贤殿书院的一角。三楼的学子们正在查阅书籍,一人偶然伸出头去,看到一女子骑马畅饮,引得路人纷纷追随。
周人女子束缚多,极少见到这样的新鲜,学子正枯燥无聊,又是年轻好玩的年纪,忍不住你戳我一下,我又拍了他一下,纷纷跑到窗口也看起了热闹。
谢灵空也在其中,还随人品头论足起来。又忍不住招手,“堂兄,你快来瞧瞧!”
沈寂手里卷一册书,正默默背诵,不为所动。反轻声相劝,“先生随时会回来,当心挨罚。”
谢灵空自从得知自己不用当嗣子担家业,就放纵的有些活泼过了头,不说还好,一听这话,反双手护在嘴边,大声喊,“小娘子,你是周人还是什么人啊?”
一众学子一直在讨论她不像是大周人,争论个不休。见谢灵空如此大胆,都笑了起来。
白驰听到喊声,偏头看一眼,嘴角轻轻一扯,笑了下。
年轻的男子多爱笑闹,一见如此,反都起哄谢灵空。
“看小娘子朝你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