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鹤归汀(296)
年长的女人,也安静坐下来,花远处波光里的天鹅。
日光洒在康佩帼的脸上,她静谧地侧脸观赏着远处放风筝的小孩。
那一刻,礼汀的眼睛有点湿润,仿佛她一直和他们是一家人。
周末会一起去逛公园踏青,晚上全家在院子里乘凉的平和普通的一家人。
礼汀从画板里取出她临摹的春日花园送给康佩帼。
她的语气很甜蜜,讲起那年他是怎么带自己去荷兰度过生日和妈妈的忌日的。
康佩帼听得也很认真。
因为她也很想知道,在她缺席江衍鹤的人生里,对方长成了怎样一个人。
听起来还不错,很有担当。
她把礼汀的画夹在她名贵的鳄鱼皮钱夹里,“我会好好珍惜的。”
礼汀生日那天下午,下起了蒙蒙细雨。
女生穿了黑纱,准备去妈妈的墓碑前拜访。
今天天气不好,她撑着一把黑伞,在春雨中走到墓园门口的时候。
看到康佩帼也穿着一件长到脚踝的黑色长裙,手臂夹着黑灰渐变的银链包,头上戴着有缎带的报童帽。
康佩帼手里捧着一束玻璃纸包起来的白菊花:“等你很久了,本来想自己一个人进去的。还是觉得由你把我介绍给她比较好。”
礼汀的心脏像是被春天的风击中似的,变得柔软无比。
她用力给她鞠了一个躬,“谢谢您对我和妈妈的关心。”
康佩帼淡淡地笑,旋即温柔地把礼汀肩头的雨滴抚走:“带我见见她吧。”
妈妈的墓前很干净,已经堆满了各种各样的花。
方兰洲已经去世很多年了,依然被全国各地的影迷怀念着,寄花过来给她。
礼汀双手合十,今年她没有别的心愿,所爱的人平安顺遂就可以了。
康佩帼在方兰洲的墓前站了很久。
墓碑上的照片很年轻,笑起来让人觉得的确称得上风华绝代。
为此,康佩帼憎恨恼怒逃避了很长一段时间。
直到有一天,她发觉这一切其实根本不重要。
因为江明旭对她来说,不重要了。
飞机下西海岸的灯火璀璨,没有人可以缓解她委屈愤怒的心境。
她只有抛弃它们,努力迈步走出来,开始新的人生。
她的确撞过婚姻的南墙,但是前面还有广袤无垠的人生在等她。
可是泉下泥削骨的那个人,却再也看不到了。
怎么可能恨她呢,康佩帼满腔都是惋惜和感慨。
回去的路上,康佩帼和礼汀短暂地聊了一会天。
车外朦胧地下着春雨,雾蒙蒙地看不真切,雨丝很细,黏在车窗上形成了细长暧昧的水渍。
“小汀,有过对未来的规划吗?”
康佩帼弯起红唇:“想和我聊聊这个话题吗。”
礼汀咬着下唇想了一会儿:“我最近在做一个小小的vlog日常分享,请到了一个性别和国际发展专业的教授,看了一些intersectionality和gender politics的书。我也不知道会成为什么样的人,但是在我看书或者旅行的时候,都想把此刻记录下来。虽然没什么人会看我分享的生活日常,但一点点学习的过程,让我觉得很充盈。”
她凝视康佩帼的眼睛:“阿姨,你刚才缄默不语,是在对我妈妈的人生感到惋惜吗。”
“其实没必要太难过,妈妈当时抑郁症很严重,活着对她来说很痛苦,她也没办法接受自己变得衰老被人遗忘。她的生命是特别璀璨的烟火,可我想把人生活成春泥。”
“很久很久之前,我喜欢江衍鹤之前。我很渴望得到踏实又稳定的爱。最大的期待,就是他的眼神落到我一个人身上,我很努力地走到他的身边,和他并肩,拥有他的光环。我觉得您的儿子超级厉害,给予我一切支持和包容,我待在他旁边哪里都不想去,觉得非常幸福。”
康佩帼笑了笑:“小汀好会说话,连我也一起夸了。”
礼汀微微笑:“这几天我也很幸福,你像妈妈一样陪在我身边,关心我照顾我。但你们问我,未来有什么抉择,我除了回答待在哥哥身边,我想不出来别的。阿姨,我一直都有一个困惑,你说到底什么样,才是精彩的,有价值的人生呀。不瞒你说,我之前一直觉得江衍鹤是我生命中的一个神迹。就像博尔赫斯说“爱上一个人,就好像创造了一个信仰,侍奉着一个随时陨落的神。”他不会陨落,我很确定我会一直喜欢他,但是我二十岁做的事情,我四十岁也会做,这是我憧憬的人生吗。”
康佩帼说:“神的定义当然不止这一种,我很能理解小汀所谓的精神支柱和信仰。我有个在港大教金融的教授朋友,终身未婚,前段时间,她去肯尼亚南部边境做野象保护工作了,在东非裂谷的边缘,拍摄群居的狮子。我在温哥华陪阿鹤的外公烧香的时候,接到她的电话,她在电话那头大笑,说拍到了很美的松间落日,但她差一点死于象蹄。”
就像芥川龙之介说:“真正向往自由的人,就能立刻见到神的面孔。”
礼汀在脑袋里想象了一下暮色四合下的草原:“听起来好浪漫。”
康佩帼:“我蛮喜欢和金钱打交道的,看着钱逐渐进账会觉得很幸福,是觉得你会喜欢这个故事,所以讲给你听的。你陪在阿鹤身边,我相信你也可以开导他,和他互相治愈。你要想清楚,不要走像你妈妈一样,毁灭燃烧自己的旧路。小汀,七十亿人都有自己不同的人生选择,我没办法评价谁的人生足够精彩有有价值,谁的人生失败颓丧。我清楚一点,勇敢地活下去,永远向往自由和爱就足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