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似鹤归汀(430)

作者: 野蓝树 阅读记录

江衍鹤对礼汀决口不提。

他敛起锋芒,细细品味每一道菜,对忙碌的两人表达了自己的谢意。

仁子冰雪聪明,自然知道少爷此刻味同嚼蜡。

“还是换成酒吧,今天难得的节日。”

这几天,他再也没有饮过酒,度数很浅。

可不知道是不是硝西泮发挥了药效。

明明是一个喜气洋洋的节日,却过得如此悲戚。

意识朦胧之间,他梦到礼汀来带他离开了。

对方近在咫尺,可是他在幻觉里,怎么也想不起来她的样子了。

太模糊了。

她已经离开四年了。

按理说,他应该记得她四十年的。

“你在做什么,你怎么可以忘了她?”

他在梦里自责,痛苦,拼命地捶打自己。

终于就着风雪,在房间里独自醒来了。

手指捶打得生疼,可周围还是空无一人。

他顾不上体面,揉着脑袋,拖行着去墙上看她的照片。

是那天两人的合照。

礼汀又静又美地坐在他旁边,依偎着他,嘴唇被他吻得格外红。

她穿着睡袍,袖摆有些宽大,黑发散落在肩膀上,很苍白又很纤弱。

江衍鹤尝试复刻着当天的回忆。

想起她勾住他的衣袍带子勾引她,他顺势揽住她的蝴蝶骨,压覆在他身上,将她包围了彻底。

很强势的,要她全部属于他。

快四年了,江衍鹤一次也没有来京都。

关于她的回忆就在这里安安静静地等他。

安安静静地等他。

等他。

骤然。

江衍鹤想起来,那年,他和礼汀互相写了一封信。

当时,两人把自己的信封好,交给了仁子。

江衍鹤叫来仁子:“当时,我和礼汀是不是存了一些新年卡片在这里。”

仁子本来已经走到廊前。

风雪落在她的肩头。

“是的。”

她静默地看着远处茫茫。

“我以为,少爷把这些旧事给忘了。之前和乔叔聊起这些事,总觉得,你会恨她,所以我们不敢在你面前提起她。”

“她啊.....不知道为什么,每次想起来,心口都堵得慌,总觉得亏欠她太多太多,因为她在这个世界无牵无挂的,本来应该安稳健康地活着,偏偏被我和周围的人逼成这样。”

江衍鹤穿着黑色的浴袍,衬得他清癯干净,头发有些微长,掩着苍白后颈。

“可是有的时候,我又很恨她,已经那么爱她了,很不得把一切都捧到她面前,她什么都不要......她连我都不要.....”

他身量很高,宽肩窄腰,别过身去,挡住了丝缕光线。

江衍鹤语气有些怅惘地颤抖:“就那么不愿意和我在一起吗?”

精诚所至一场空。

令人感到惘然,再也不确定是否被爱着。

仁子听完,踏着木屐,去里间书架的最高层,取下了礼汀写给江衍鹤的信。

这些新年卡都被仁子好好收起来,装进了珐琅银边的小盒子里。

他在灯下拆开封口,开始就着月光和灯影读信。

桌子也是当年和她写信的樱桃木桌,上面有一圈圈木纹,宛如周而复始的年轮。

那时候她叫他鸟鸟。

说想一辈子陪着他,永永远远和他在一起,不在乎任何人说什么。

他舍不得,一个字一个字地读,翻来覆去地看。

她的字很漂亮,很稚弱,仿佛一阵风也能刮走。

仿佛每一个字都是天方夜谭,幻觉里也不会出现的奇迹。

隔着朦胧的泪眼,隔着漫天的风雪,隔着波涛汹涌的洋流隔着阴差阳错的七年。

距离她写这封信,已经七年了。

七年后十二月三十日。

他终于知道,礼汀再也不会回来了。

要不然这些甜蜜的情话,怎么在他无数次悔恨愧疚自厌的时候,从来没有兑现。

她不是最擅长救赎他吗。

江衍鹤沉默站起身,仿佛他已经下定了某种决心。

站在窗前伫立了很久,雪薄薄地覆盖在他的发梢上,就像压在他的心尖。

她最后的这段甜蜜言论,就像鲁迅书里捕鸟方法。

雪地里饥寒交怕,野鸟把深雪当寝床,把囚笼竹筛当薄被,细线拿捏在她手上,勾一下尾指,他把命都交给她了。

渴望被她生啖骨肉,被她玩弄致死。

但唯独,她把他留在漫天风雪的囚笼里,兀自走掉了。

他盯着虚空一点,神情怅然若失。

最终声音低哑地开口,让人心悸地笑起来:“汀汀还真是会训狗,给我一个又一个地画饼,全部没有实现。”

怜子阿姨长叹一口气,最终还是不忍:“我记得,当时少爷也给她写了一封信。在盒子里,少爷想打开看看吗。”

“不用了。”

仁子似乎想要说什么,却噤声了,坐在廊外看着他。

江衍鹤把她的信小心翼翼收好,折成了一个三角菱形,像是庇护他的一道黄符纸,放进衣兜里。

“仁子,谢谢你。”

他一边说,一边帮她把那些信叠起来放好。

一张纸,从他手掌间掉落下来。

上面笔走笔锋利,线条冷硬,是如兰茎的瘦金。

“礼汀,见字如面,对不起,在我们父母关系上隐瞒了你。”

这封信,怎么会掉落下来呢。

七年前,明明被封好的呀。

江衍鹤捡起来,信纸已经卷起了皱边,像是有人翻来覆去看过。

上面的墨迹还有晕染的痕迹。

就像一个人的眼泪掉落在上面,昭示着对方阅读于此,十分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