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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山南北(201)

奉敕不杀,刺配崖山

这张脸与初遇之时全然不同,如剥开顽石得见美玉,斑斑污泥出水芙蓉,清艳脱俗,偏又英气俊朗,雌雄莫辨,昔日白马银枪少年英姿,该是何等风流倜傥?无怪乎是声名远播的裴四郎,也无怪乎后来要改头换面才能行走江湖。

这张脸与初遇之时似若相仿,那眉宇间是一如既往的隐忍坚毅,眼底是从未变过的清明赤诚,宁折不屈,玉石俱焚,任富贵威武都不能叫她头颅低下半分,是和亲使接风宴上众目睽睽刺向仇人的那把剑,是青海湖漫长无际水道中握紧他的那只手,是他从碧水寒潭中被救起后睁开眼望见的那双眸。

他清楚记得那个叫阿英的姑娘的模样,可一个人记得太久,却反而模糊,与眼前这张脸渐渐重合,倒也分不清哪些是回忆,哪些是现实了。

然而她呢?她还记得昔日种种吗?她愿意记得吗?

.

裴昀半梦半醒间,只觉面颊传来些许痒意,缓缓睁开眼,朦胧间见到一张近在咫尺的面孔。

她不知何时从脚踏到了床上,与颜玉央同塌而眠,彼此面对,额头相抵,鼻尖若有若无的触碰,他温热的气息喷薄在她的面颊,无一处肌肤相贴,却是无法言说的暧昧。

她方醒,他未眠,四目相对,清楚在眸中望见彼此。

如此耳鬓厮磨,如此同床共枕,仿佛已经历过千百遍,天经地义,理所当然。

她用手背轻贴他的额头,察觉到高烧已退,又拉过他的手腕用三指切脉,确认他脉象已大为缓和,不禁心中稍松。

他抬手将她鬓边的碎发挽到耳后,指尖轻抚过她的耳郭,开口道:

“你守了一夜?”

他的嗓音喑哑干涩得仿佛粗砂纸,打磨过这平整静谧的清晨。

她向后一躲,避开了他的手,冷淡道:

“当日临安七夕夜,你也顾看过我,此番我不过还你人情。”

颜玉央手中动作僵在半空,顿了片刻才缓缓收回。

“那你来此,是为了什么?”

“你心知肚明。”

裴昀一个翻身跃下地,立在床边三步之外,从怀中掏出一红布包,面无表情道:

“我知天书在你手中,但现在赤灵芝在我这里,你我一物换一物,公平交易。”

颜玉央眸中细微光彩几不可查的黯淡了下去,他低垂眼眸,扯了扯嘴角,颇为自嘲:

“你一定要和我把帐算得这么清吗?”

裴昀不语,握住灵芝的手紧了紧。

那绘着千年赤灵芝的云中帖是当初他所赠,他一早就将自己的把柄亲手递到了她手中。

她与他之间的人情与人命就是一笔烂帐,根本算不清了。

“可你我之间,除去清仇算怨,又剩下什么?”

到如今算不了也要算,清不尽也要清,再不可纠缠不休。

“好。”

颜玉央怒意腾升,不顾心肺涌上的隐隐痛楚,单手撑起半边身子,盯着她的脸,冷声道:

“我今日便同你一一清算!”

裴昀目光扫过他苍白的脸色和干枯的双唇,走到桌边倒了杯温水,上前递给了他:

“我有满腹疑惑,想必你亦一头雾水,老规矩,一问一答,各释其惑。”

颜玉央垂眸睇向那杯子,脸上神色难辨,终是伸手将其接过一饮而尽,靠在床柱上闭目喘息了半晌,被水温润过的双唇微起,声音低哑的吐出一个字:

“讲!”

裴昀也不含糊,索性直接拉过一旁圆凳坐下,与他当面锣对面鼓,沉声开口:

“今次以天书作饵,海上云中宴诛杀八大门派世家,而后嫁祸谢家,你与逍遥楼机关算尽,是我等棋差一招,无话可说。谢文翰为报仇筹划已久,你是何时开始与他暗中策划这一切的?”

“在今次之前,我与他从无来往,最初他找上的不是我,是靖南王府。”

颜玉央语气冷淡道:“四年前,开封府之役时,一男子上门求见颜泰临,他自称画先生,乃是南宋首相韩斋溪的心腹,并带来了一封韩斋溪亲笔手信,自此靖南王府便通过此人与韩斋溪联络,而后战后议和,假还太子之事,都是两厢谋划之果。我虽曾与逍遥楼交易,却并不知此人与逍遥楼干系,直到今年初,天书之事传遍大江南北,我派人打探逍遥楼底细,他这才亮明身份,提出与我合作。”

如此说来谢文翰不仅派黑衣死士相助韩斋溪,还主动在燕宋之间牵线搭桥,所谓身不由己云云不过谎话连篇,除去为笑面生为极乐天报仇,他究竟还有什么目的?

轮到颜玉央发问,裴昀严阵以待不敢掉以轻心,然而他只是又重复了一遍方才的问题:

“你昨晚在此守了一夜?”

裴昀面不改色:“是又如何?你心知肚明,你若一命呜呼,我还能活成吗?”

颜玉央悠悠道:“我记得裴家四郎最是宁死不屈,悍不畏死。”

“死有轻于鸿毛重于泰山,我尚有未竟之志,此时此地为你陪葬,不值当。”不待他再开口,裴昀片刻不停继续问道:“谢文翰现今何在?”

“我不知道。”

裴昀紧盯着他:“你是当真不知,还是与他另有所谋?”

“你若不信,大可不必问我。”

他态度敷衍,裴昀心中不忿,却也知他大抵当真不知,谢文翰一把火亲手烧掉了逍遥楼断了后路,便是要远遁江湖,一走了之。此时此刻想必他与珍娘当真已远走高飞,天地之间再无人知晓二所在。再次轮到颜玉央:“你身上的毒可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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