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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山南北(247)

只见罗浮春本来完好无损的身躯上,猝然迸裂无数长短不一的伤口,犹以左胸之上一道最深,鲜血如泉如瀑般喷出,顷刻间将他染成了一个血人!

罗浮春呆滞了一瞬,嘴角一咧,泛起苦笑:

“这小佬儿的剑果然够快......”

说着整个人直挺挺向后倒去。

“大师伯——”

裴昀心中大骇,一个箭步冲上前去,将摔倒的罗浮春接在怀中,连点他周身大穴,可那鲜血还是止不住的往外喷涌。

“没用了,”罗浮春惨淡一笑,“剑已穿心了......”

原来那仲有道的寒霜剑伤过人后,并不会即刻流血,剑上寒气暂将伤口冰封,敌人初时不觉,继续动武,全身血脉奔涌,暗地里加重伤势,待察觉之时,已是神仙难救了!

“不会的!”裴昀不顾罗浮春满身污血,拚命要将他背起来,低吼道,“我带你回谷,找四师伯,找小师叔公!他们一定能救你,一定能!”

“不必回去了,他们、他们救不了我了...二师弟这次竟又算准了......”

罗浮春抓住裴昀手臂阻止她的动作,强咽下喉头的腥甜,断断续续道:

“...小昀......小昀你听我说,大师伯今日是活不成了,待我死后,你莫带我回春秋谷,且,且将尸身火化,洒入江河,百川入海,逍遥自在...我在谷中待了一辈子,也该去见识一番天地之大了......”

此时此刻,裴昀脑海中一片空白,只是徒劳地否认着:

“不要,大师伯你不要这样说,你绝对不会有事!”

“小昀别哭,人生在世难逃一死,我、我...我临死之前能为小师妹报仇,这辈子已是值了......”

罗浮春用沾满了鲜血的手颤抖着抚上裴昀的脸颊,原来不知何时,她已是泪流满面。

“小昀你记住.....你,咳咳,宁折不屈固然高风亮节,可、可真若遇天大的为难,过不去了,苟且偷生也未尝不可,别学你大师伯我,别学我......”

罗浮春无力地低笑了一声,弥留之际,面上毫无悲切痛楚,竟是一片洒脱释然,他拼着最后一口气,高声道:

“五花马!千金裘!呼儿将出换美酒,与君同销万古愁!咳咳咳咳......咳咳...若此时能再饮上一壶好酒,才当真是死而无憾了,可惜啊可惜......”

话音越来越弱,到最后已是几不可闻,他张嘴喷出大口的鲜血,手臂一垂,双眸终是失去了全部光彩。

“好,我带你去喝酒!大师伯我带你去喝酒!”

裴昀胡乱抹去脸上的血水和泪水,一把将罗浮春扛在了背上,闷头向前走去,口中不停喃喃道:

“大师伯你想喝什么酒?万斛春,兰陵酒,竹叶青?还是与你同名的罗浮春?要不千日醉?但千日醉我还没学会酿,大师伯,你还没教我如何酿千日醉,大师伯,你只有我一个师侄,你不能私藏,你不能私藏.......”

“喂!你傻了不成,他人已经死了!”

笑弥勒在她身后喊了一声,却被鬼菩萨所拦,后者摇了摇头,

悲莫过生离,哀莫过死别,人世苦楚,如此而已,佛也不可渡,鬼亦不可留。

他望着前方那踉踉跄跄的背影,喑哑道:

“任其去罢。”

第128章 第二十二章

在宋军相助之下,正午时分,蒙军攻占蔡州西门,申时,蔡州城四面城墙全部沦陷。

黄昏时分,凌青松率宋军、裴昊率蒙军于幽兰轩会师,将北燕亡国之君颜泰临的尸身一分为二,各自收殓。

天街踏尽公卿骨,府库烧成锦绣灰。天下大势,生生灭灭,周而复始,天理昭昭,报应不爽,此时此刻的蔡州,与百年前的汴京也无甚不同。

后世史书记载,这一天日大赤,无光,京索间,雨血十余里,一代王朝自此落下帷幕。

城破之后,宋蒙两军首领亦有许多事需要善后,处决降兵俘虏,平息负隅顽抗敌军,搜刮王宫府库,缉拿旧朝宗室。

而裴昀亦有许多事要做。

她在暮色时分遵循罗浮春遗愿,将其尸身火化。

直到一把熊熊烈火,将那醉剑侠的身影吞噬殆尽,裴昀还是不能相信,她那剑酒双绝,潇洒不羁的大师伯就这样去了,不是水中捉月,不是醉死宣城,而是就这样平平淡淡的命绝于强敌剑下。

她总有一种迷信,将春秋谷的师叔伯敬若天人,神明不老不死,不垢不灭,若当真有大限之日,也该是驾鹤西去,是羽化飞升,是山中采药遇仙不归,怎能有凡人之生老病死,贪嗔痴恨?

可她忘了,多年前她早已见过一次神明陨落,天人五衰了,世间从来就没有永垂不朽。

或许这百丈红尘,千秋万岁,当真生者为过客,死者为归人,大师伯不过是去寻了黄泉之下的师公与爹娘罢了。

她将自己之前藏匿的那半壶万斛春倒在了烈火之前,以作最后的祭奠。

人间此后千古醉,红尘再无酒中仙。

泪水早在生离死别的那一刻哭干了,现下只剩空荡的麻木。

裴昀平静的收殓了罗浮春的骨灰,褪下了一身血污的盔甲,梳洗过后,她草草包扎了身上的伤口,着素衫,额覆白绫,收起长枪,背上斩鲲,无声的离开了宋蒙两军大肆庆功的宴席,在夜色之中孤身逆行,向郊外幽兰轩走去。

此处乃是颜泰临停尸之所,凄冷庭院,一片阴森鬼气。

裴昀遣退了看守的士兵,打开停灵的房间,迳自在门前矮阶上盘膝而坐,解下背上长剑平置于膝上,一言不发,定定望向大门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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