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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山南北(397)

旁有题诗《采桑子》:

红窗碧玉新名旧,犹绾双螺。一寸秋波,千斛明珠觉未多。

小来竹马同游客,惯听清歌。今日蹉跎,恼乱工夫晕翠蛾。

刹那间,裴昀浑身颤栗,她明白了许多事,亦糊涂了许多事。

“你为何从来没告诉我?”她喃喃道,“我为何从来不曾知晓?这么多年了,我不知道....我当真不知道......”

“不过是少年人一瞬一念的怦然心动,早晚会被岁月蹉跎湮没,你既然至今不觉,那我当初说与不说又有何区别?况且这些年来,你我君臣兄弟,肝胆相照,再提那儿女私情,反而是辱没了,只不过......”

赵韧顿了顿,眼眸微垂,“只不过没料到今夜还能再见你一面,终是不甘心将这话永远藏在心底带进阴曹地府,是我私心作祟,你听过也便忘了吧。”

裴昀愣愣盯着面前之人,心中山崩地裂,波澜滔滔,眉峰轻颤,终是有一滴泪自眼角缓缓滚落而下。

“如何忘?怎生忘?”她惨淡一笑,“话之出口,覆水难收,你来教一教我,究竟怎能忘记......”

“今夜亡国在即,你能万水千山赶来相见,如此情深意重,我已是万分感念。”赵韧淡淡道,“你且自此离去,接下来的最后一程,便不必再相送了。”

“不!”裴昀擦去眼角泪痕,咬牙道,“为臣为友,我断不会抛下你孤身一人!”

她怎会不知他的打算?

不愿南迁,不愿受降,那么便只剩下最后一条路了。天子殉江山,国君死社稷。

唯有一死,唯有一死啊!

“谁说官家是孤身一人?”

一把娇柔的嗓音骤然响起,裴昀回首望去,只见一娉婷身影缓步走入殿中,她身着一袭锦缎绫罗华冠霞披,虽无母仪天下之威严,却是温婉秀雅,眉目含笑,恰似春风拂面,如花解语。

“你是......解娘子?!”

裴昀犹豫了片刻才认出此人,心中无不惊愕。

此女名为解双双,风尘从良,原是谢岑红颜知己,后入宫伴驾,赵韧因此被朝臣屡次上书规劝乃至斥责,却仍是一意孤行。世人道其色迷心窍,一晌贪欢,谁料这些年过去,二人竟仍是不离不弃。

“侯爷不必担心。”解双双柔柔一笑,走到赵韧身边,伸手挽住他的臂弯,“妾身漂泊无依多年,承蒙官家不嫌弃收留了妾身,这份恩情妾身此生无以为报,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做连理枝,无论碧落黄泉,妾身都会一直陪在官家身边。”

赵韧亦轻拍了拍她的手臂,含笑道:“有双双相伴,朕必不会孤单。”

裴昀望着面前这双相偎相依的男女,看到的并非是郎情妾意,君恩嫔宠,那不过是一对乱世风云中,深宫高墙里,厮守取暖的孤家寡人罢了。

然而这苍凉尘世,能得一人相守,已是万幸。

“四郎,朕还有最后一事托付于你。”

赵韧抬头道:

“吾子正儿七日前已由疏朗相护离宫南下,还望四郎照看则个,免遭蒙兀所掳,为我赵氏留下最后一丝血脉。”

“臣...遵旨。”

裴昀下跪行礼,郑重三拜,一字一顿道:

“誓死不辱使命。”

赵韧亲手将她扶起,二人四目相对,他轻轻一笑:

“昀弟,再唤我一声罢。”

裴昀闻言,瞬间红了眼眶,哽咽着最后道别:

“承毅兄,你保重......”

更深露重,子规夜啼,裴昀一步一步走出了殿宇,走出了高墙,走向无边无际的夜色之中。

还未离禁宫,便听人声鼎沸,喧哗不绝。

再回首时,那远处崇政殿的方向已是火光冲天。

......

“穆宗,讳韧,字承毅,帝第二子也,母张贤妃。少聪敏,善属文,太后杨氏爱之,亲自抚育。顺和二年,册为皇太子。开平元年五月,出督北伐,被俘,议和乃归。开平四年三月,先帝因病内禅,继位于垂拱殿,改元景明,立妃程氏为后,诛韩斋溪,追复裴安原官,以礼改葬。景明四年十一月,令凌青松领军从蒙兀兵围蔡州,灭燕。景明五年三月,诏宋信南出兵入洛,败。六月,下罪己诏,贬谢岑。七月,蒙兀侵蜀,任白行山入川,建山城。景明七年八月,嘉钓鱼城大捷,十月,任甄允秋为相。景明八年正月,准杨直建播州海龙屯,三月,白行山暴毙,特赠五官。六月,召谢岑回朝复原官。景明九年二月,凌越猝,辍朝,特赠太师、安国公,任闾文山为京湖制置使。景明十年三月,襄樊陷,八月,丁家洲败,贬甄允秋。景明十一年正月十五,蒙军围临安,自焚于崇政殿,庙号穆宗,葬于帝陵。

寄语林和靖,梅花几度开?黄金台下客,应是不归来。”

——《宋史·穆宗本纪》元相脱脱着

第202章 第三拾二章

景明十一年二月初五,临安禁宫,太后李氏率文武百官拜表祥曦殿,行跪拜礼,宣读降表,谕天下州郡。

蒙兀统帅巴彦遵赫烈汗旨意,不毁宗庙社稷,不杀平民百姓,大军屯驻城外,仅派小股人马入临安府受降,封府库,收史馆、礼寺图书及百司符印、告敕,罢官府及侍卫军,安抚百姓,九衢市肆不扰,一代繁华如故。

立下这般不世功绩,巴彦得意之余,挥笔作下小令一曲:

金鱼玉带罗襕扣,皂盖朱幡列五侯,山河判断在俺笔尖头。得意秋,分破帝王忧。

数月后,蒙军满载昔日大宋户口籍册、册宝仪仗、车辂辇乘、礼乐祭器、典籍珍玩等器物,押解太后李氏、后宫妃嫔女眷、外戚宗室、文臣大夫、太学生等数千人北上,去往曾经的燕京,而今的大都。此后若干年,他们或是被逼继续迁往更北的塞外,或是得复新君所用,或是殉国而去,却皆是客死他乡,再也不曾回到那山温水软繁华如梦的江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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