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观(39)
他微不可察地对慧缘大师点了点头,便垂下了眸。
大师也是燕九的旧识。
菩提寺里,也刻写过宋珩之的名字,那位爱慕燕九的痴情女子,曾拉着幼小的宋珩之的手,来为三人祈求过余生的合家团圆、平安喜乐。
不过燕九……那个一生唯剑的痴人,哪里懂得什么情爱呢。
那个落寂又决绝的女子,在盛京城,等了这个痴人一辈子。
自不必再说。
……
……
赵宥与大师进入内室后,宋珩之与洛桑便坐在了禅房的禅塌上,有小和尚来给两人倒了茶水,并给洛桑递了一个木盒。
宋珩之余光瞥见那物之后微微勾了下唇角——他已认出了那盒子。
洛桑则带着些意外的神情打开了木盒,随即一双少年气的圆眼瞪得老大——盒子里居然是一串亮而润的菩提佛珠!
“这……这是……”洛桑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惊喜地望向低眉善目的小和尚。
“是住持交代的。”小和尚笑了笑,“施主是有缘人。”
洛桑忙起身回了礼,只是没能遮住满脸的欣喜,手中小心翼翼地抚摸过那一串盘润的手串。
“你这下该放心了吧?”宋珩之见洛桑少年气还未褪尽的面上的喜不自胜,也浅浅地笑了下。
“哎,她愿意收下就好。”洛桑笑着摇摇头,眼里只掩了一点点落寂,“你们世家大族都眼高于顶,最讲究门当户对,我本也不抱什么希望的。”
宋珩之略有不满地挑了挑眉,不以为意道:“我并非世族子弟。”
洛桑倒是诧异地看了一眼宋珩之,显然不大相信他这模样气质居然不是出身高门。
“……王宥才是。”宋珩之顿了顿,不自然道。
“都一样都一样。”洛桑摆了摆手,他本也不在意这两人究竟是什么身份,行走江湖讲得就是一个缘分而已,刚巧这两人对他胃口,仅此而已。
“所以你这是,对这门婚事还完全没把握?”宋珩之这才从洛桑不多的字里行间推测出些情况。
“我没说过吗?”洛桑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罕见地生出几分腼腆,“我小时候被人贩子拐到了江南,遇到了一个神仙一样的姐姐,她给我饭吃、还给了我银子回家。我后来去学宫上学也不过是为了要名扬江湖好去她家提亲,至于我师父满口什么壮大学宫,我才不在意呢。”
“…… ”宋珩之仔细思忖了一下,发现自己好像还并没有在江湖听过洛桑的名字,“那你现在……”
“噢,这个嘛,我现在的确还是初出茅庐的无名之辈,师父说我还得练个两三年呢……我这是怕她到了出阁的年纪要被许给别人家就想先下手为强去送个信物……如果她家人不同意,那我便把她家人腿打断,再把她抢回来当媳妇。”洛桑说得理所当然,语气不大认真又仿佛真的认定如此。
“……”
何其怪异的思维方式。
这人一定和赵宥很合得来。
宋珩之默默在心中下了定论,他们都是那种乱来一气的家伙,这样的家伙似乎都与他合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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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室。
赵宥垂着眸,静静将木盒放到供奉着香火的牌位旁。
慈母王舒之墓。
慧懿皇贵妃王舒,琅琊王氏最尊贵的独女,王国公、王左相的掌上明珠,赵宥最敬爱的母亲。
传闻中齐州第一倾国倾城的美人。
香魂悠悠,却香消玉损在了盛京的寂寥深宫。
只留下来满地的不可言说。
一抔故土。
以故土祭故人。
赵宥凝眸看着摇晃的烛火,目光深深,几乎沉得见不到底。
慧缘大师在一旁微不可查地叹了一口气。
“我来替母亲还愿。”赵宥自嘲地扯了扯嘴角,目光里流露出几分难掩的黯淡,“可我分明连家仇都报不了……还何谈什么还愿。”
“阿弥陀佛……”慧缘大师微微垂眸,他的目光落在那一盒黄土之中,悲悯而平淡,“或许慧妃娘娘早便了却了心愿,殿下,您莫要陷得太深。”
赵宥闻言微微蹙眉:“心愿已了?”
慧远大师依旧静静地垂着眉眼,并没有意愿回答赵宥的问题。
“……”赵宥皱着眉,眼神沉痛地凝视着牌位,缄默不言。
“她的愿望……”竟然随着死亡而了却么。
赵宥不禁露出讽刺的一笑。
“也好。”
赵宥眼里渗出几分报复的快意与戾气。
“这样最好。”
偌大的深宫,无论是端坐高位的皇后,还是宠冠六宫的贵妃,亦或是其他的莺莺燕燕,真正抛开一切利益纠纷、深爱那帝位上绝情之人的唯有慧妃王舒一人而已。
她是琅琊王氏的不孝女,琅琊王氏为了权利而把她安插到秦王身边做侧妃牺牲了她的一生,她还以真正爱上秦王的一报——即使秦王因为她的出身而不屑于她。
直到秦王登基成为了承华帝,先后娶了太后母家的新后、娶了美颜绝色的贵妃……她也不过是以慧妃的身份在寂寥深宫中独自郁郁度日。
皇后韩氏是个“好脾气”,事不关己高高挂起,进入后宫多是出于太后与皇帝的权衡利益,两人之间谈不得几点情分;贵妃唐氏是个娇纵美人,深得宠幸,但出身普通的污点始终难以抹去。
王舒是琅琊王氏嫡女,世家大族的尊贵嫡女给秦王做侧室,给承华帝做慧妃都是低了的,满纸委屈心酸无人诉苦。以她齐州第一世家、大雍开国肱骨的背景,怎会甘愿只戴偏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