缪斯(44)
他沉默着从地上捡起报纸,带上了门。
房间里颇有纸醉金迷的韵味,唱片架旁边摆着一对晶莹剔透的象牙雕,殷红的宝石镶嵌在里面,像是未被剔除干净的血肉。
一个留着胡子的中年男人坐在正对门的那张办公桌后,他的脸上没什么表情,好像刚才扔报纸的人不是他一样。
罗坦德将揉皱的报纸放在茶几上,轻轻地开口:“董事长。”
男人哼笑一声,轻蔑地说道:“当初那个老东西就给我塞了这么一份大礼!”他抬眼看向站在中央的罗坦德:“你不是给我说,那份设计稿耗尽了你的毕生所学吗?!”
语调在末尾处变得激烈,男人重重地咳嗽了两声,接着说:“我白吃白喝地养了你好几年,现在告诉我,那些东西都不是你的!”
面对男人的指责,罗坦德这次并没有像往常一样沉默,他大声反驳道:“那份设计确实将沙耶捧到了一个绝无仅有的高度,你也从总经理摇身一变成为了董事长,作为同样的获利者,你现在有什么资格指责我?”
男人被他的话一噎,事实确实如此,如果不是这份设计,他根本斗不过当时风头正盛的兄长,也许这个时候在小镇开服装店的人,就变成他自己了。
“我愿意从沙耶里退出,但同时享有利益的你,也不要想着什么都不失去的全身而退。”
他不得不承认,自己从来没赢过戈尔温,打游戏的时候是,大学的设计稿作业也是。
以前是,现在也是。
罗坦德的眼睛变得猩红一片,现在的他一无所有,亚达的公司因为灰色产业被查封,就连栢钰也和他提出分手,跟着一个不知名的墨尔本男人跑了。
那天在公寓里,戈尔温并没有同意罗坦德的“提议”,杂志社将相机里的内容刊登了出来。
像是泼进水里的热油,沙耶巨大的丑闻点燃了这个平静已久的湖面。
次日,沙耶内部就对记者宣称,已经辞退了现任艺术总监罗坦德,但这种弃车保帅的作风很快就迎来了第二轮的反扑。
董事长史密斯也被称,是靠着不正当手段成为董事长的人选,股价一路下跌,像是平地建起的危楼,原本与温莎各立一方的沙耶,在一夜之间轰然倒塌。
咖啡店里只坐着一桌,江鹤站在歌达赞的身后念着今早的报纸,后者听完后莞尔一笑:“戈尔温先生,你真的不再考虑考虑我之前给你的提议吗?”
坐在对面的戈尔温将眼睛眯起,像是只觅食的狐狸:“什么提议呢,夫人?”
歌达赞闻言朝他笑笑:“在谈正事之前总得有诚意,还是先把你上衣口袋里装着的东西拿出来吧。”
在歌达赞的注视下,戈尔温缓缓从衬衣口袋里掏出了一只指甲盖大小的录音笔,在这个时代,这种少见的东西废了他不少功夫才得到,他肉疼地看着歌达赞将它交给身后的江鹤。
“我很难过,你把我误认为和罗坦德是一样的傻子。”像是碰到什么细菌一样,歌达赞用准备好的毛巾擦了擦手,才接着说道:“事情闹得这么大,虽然很感谢你替温莎解决掉了竞争对手,但现在几乎所有的人都知道,那份设计稿是出自你之手……”
歌达赞停顿了一下,眼睛里露出危险的警告:“真的不考虑来温莎为我做事吗?毕竟这个时候将你搭起来的积木推到,还是蛮可惜的。”
这时,江鹤清晰地看见戈尔温将目光投向自己,嘴一张一合地说。
“很抱歉夫人,我不想成为任何人错综复杂的影子,更不想成为莎士比亚的第五大悲剧,比起那些设计,我更希望我的名字能留给后人。”
江鹤静静地和戈尔温对视,他看见了,来自那双绿色眼睛里的生机盎然。
“愿上帝保佑你。”歌达赞听后,轻轻地拍了拍手,声音在冷清的咖啡店里回荡:“保佑你在失败后还能活下来。”
戈尔温耸耸肩,没再多说什么。
死亡,对于已经触碰过它的戈尔温来说索然无味,歌达赞离开后,他不禁想,自己很多年后在面对自然死亡时,还会不会像年轻时候这样无所畏惧。
“你在想什么?”
江鹤抬头,看见了歌达赞探究的眼神。
“从昨天开始就变得心不在焉……如果你是在想戈尔温说过的话,那可能是在白费心思。”
“戈尔温是为数不多的天才,他确实有与我抗衡的资本,就像油笔和铅笔的区别,他甚至在更换笔芯后还可以接着为我使用,但是你没有,我的小白鹤。”歌达赞仿佛看穿了江鹤的心思:“你从那场秀后就没有任何作品,但我还是没像以前那些用完的铅笔一样抛弃你,你应该很清楚是为什么。”
江鹤当然知道,曾经枪手的身份被替换为情人,他像是一个任人摆布的木偶,最后还用听天由命来麻痹自己。
他从婴儿时期就被人抛弃。
他的诞生本来就是一场错误的结合。
他是世上最不该存在的人,又何谈被人记住。
江鹤自嘲地笑笑,轻轻吻上歌达赞的脸颊。
瓦圣保昂的美学课上。
坐在后排的罗兰诃烦躁地揉了揉乱蓬蓬的黑发,发出去的消息都石沉大海,他甚至开始怀疑,对面的人究竟是不是江鹤。
没办法,他只能使出自己最后的杀手锏。
罗兰诃:今天预约了眼镜修理,你可以和我一起去吗?
“罗兰诃。”罗兰诃立马将手机屏熄灭,米安凑过来问:“今天下午和建筑设计的人约了篮球赛,你来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