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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魂记(2)

作者: 狐狸宝贝 阅读记录

他小时候曾因为贪玩去爬宫里的银杏树,没爬稳从树杈上摔了下来,在床上躺了两个月才将身子养好,但从此右腿便落下了病根,平日里走路时会不明显的跛脚。

变成猫之后畏惧爬树的毛病也没改,故而每每没逃几步便被张暄那个小毛孩给拎着后颈捉住了。

过了一炷香时间,外边的喧嚣声渐渐散了。

钟淳沉着气默数三声,这才壮着胆把脑袋从座榻底下探了出去,掸了掸耳朵上的灰。

只见门外阒无人迹,庭中松柏树影斑驳,将锻得细碎的日光铺在石子砌成的径上。

咦,人呢?

钟淳竖着尾巴到门口一看,张府内大小厢房都有下人在阶前候着,不知为何这间竟是没有。

他仰首一望,只见屋子门口挂了块匾,匾上行云流水地提了三字:蝉饮斋。

笔锋遒劲有力,字迹狂放洒脱,牵丝游刃有余,字形酣畅大气。

钟淳在宫中曾见过他四哥摹字,写得就是这种潇潇洒洒的“落凤体”。

但现下看来,无论是笔力还是气势都似乎不及眼前匾额的十分之一——

看来这间屋子便是当朝丞相、前太子太傅张鄜的书斋了,难怪方才那小魔头快把外边的地儿都翻面了也不敢上这来。

钟淳在心里偷笑一声,挺直了腰板,大摇大摆地迈了进去。

房中无人,望上去十分幽静,扁青的帘子用布条束起,露出云板岔角的一方棂窗,正好可以从花格中窥见屋外的一庭绿荫。

帘子后立了张六曲金漆屏风,上边绘着水月、杨柳、莲卧、鱼篮、琉璃、洒水的六副观音法相,两侧有微明的宫灯悬在左右,映着明黄的光。

书桌上摆着山石盆景,旁边搁着一方古砚,砚上架了只墨迹未干的紫竹兔毫,左右各积了好几卷案牍,甚至累得要比那烛台还要高。

钟淳跳下凳,围着屋子中央的银涂博山莲盘香炉转了几圈,闻见一股淡而清苦的药香。

他吸了吸鼻子,刚想跳上去拨开那香炉盖子,看看里头盛了些什么香料,便听见门前又传来一阵突兀的动静:

“公子、公子……!那儿是大人的书斋,你不能进!你现下若闯进去,等他回来………”

外边传来张暄怒气冲冲的声音:“阿父同圣上一道去郊祭,哪有这么快回来!整个府内都快找遍了,还没找到奴儿三三,它定是藏在这附近了!”

“你们几个都给我仔细找,一定要在阿父回来前把那猫儿给我抓回去!你不说我不说,谁知道我们今儿偷偷进来了?快!给我找——!”

遭了。

钟淳暗道不妙,忙将香炉鼎匆忙盖上。

眼见着脚步声越来越近,他急匆匆地环扫了一周,夹着尾巴奔向了最靠后的书桌,一溜烟地挤进了桌底的凹槽里。

“嘎吱———”

钟淳抱紧了桌底的木椽,透过地面的缝隙往外看,只见一双银丝抹红皂靴分外惹眼,旁边还跟着几双下人穿的灰布靴。

“奴儿三三,我知道你藏在里边。”

张暄稚嫩又阴狠的声音从不远的地方响起:“你若是自己乖乖出来,这一次我便饶了你,不然——”

脚步又近了些。

“不然,别怪我把你身上的毛都拔光了,把你的眼睛抠出来当琉璃球玩!”

钟淳紧紧地抱着那根椽,看着桌旁的屏风上一点点映出了那小魔头的侧影,整颗心被高高吊起,一丝气儿都不敢出。

“你是出来还是不出来——”

那人慢悠悠地冷笑了一声,一副势在必得的模样:

“哼,我已经看见你躲在哪了。”

没半晌,他便听见张暄蹲下时衣料摩擦的动静,一只小手正要从桌底探进来。

钟淳全身的毛都炸了,正要悲愤地张开獠牙,与那小鬼展开一番殊死搏斗。

就在这危急关头,却听见门外兀地传来一声:

“——暄儿。”

那声音冷气侵人,仿佛玉石击冰般令人遍体生寒,有种不言而喻的威重感。

钟淳见张暄的小手一僵,一颗心也跟着颤了颤,竖起耳朵透过桌底的缝隙往外看。

只听室内寂静了一瞬,紧接着便是下人们七手八脚下跪的声音。

第2章 黄粱(二)

“阿、阿父……”

张暄似乎是慌了,声音都带着颤儿,平日里趾高气昂的小魔头瞬间跟被拔了毛的公鸡似的,整个人蔫了下去。

“你在这里做什么?”

钟淳闻声往外窥,因着视野狭隘的缘故,只看见匍匐着一片黑压压的脑袋,四周只余一双乌色宝蹬皂靴突兀地伫立着。

“孩儿……孩儿有东西落在这了,不过……不过现下已经找着了,不牢父亲挂心——”

小魔头似乎对眼前之人又敬又畏,生怕他爹得知他翘学贪玩之事,讲话竟紧张得结巴了:

“阿父您行了这么远的路,定是累了吧,我、我现在就回去,不打扰您休息了……”

“慢着。”

那道冷淡的声音再次响起,钟淳瞅见张暄的小短腿不受控制地抖了抖,顿时心生了些幸灾乐祸的快意。

“你今日未去书院?”

“……”

何止是今日,小魔头这几日都忙着折磨他呢,哪还有空去书院里念书?

果不其然,张暄的声音显得有几分心虚:

“孩儿今日身体不适,未来得及跟书院里的掌教先生告假,只自己在房中温习了一些书文……”

“哦?温习了哪些书文?”

“温、温……温习了,《策论》、还有《礼教》、《陈公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