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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魂记(29)

作者: 狐狸宝贝 阅读记录

这只手先前也曾抚过他吗?

似是闻见了什么,而后又忽然意识到眼前之人究竟是谁时,钟淳的脑子短暂地空白了一瞬,]随即整个人便如遭雷殛般,浑身的气血陡然上涌:

那是一缕他熟悉到了极致的苦檀香——

第17章 绿蚁(一)

可是……为何……

……为何会梦见他?还、还同他作这种事——

钟淳慌张地咽了咽口水,急于平抑自己擂如旗鼓的心跳。

分明是在自己的梦里,他却仿佛做贼心虚一般,生怕那人发现自己已然“醒过来”的异状。

怦——怦怦———

他的心突然不受自己控制了,越是想要冷静,那儿似乎跳得便越快,快得要冲出胸腔,急迫地飞到另一个地方。

“张、张鄜……”

钟淳面红耳赤地小声唤他。

这还是他第一次唤那人的名字,笨拙得如同一个牙牙学语的婴儿,齿关舌根皆发着烫,似乎要从嘴里冒出烟来。

“嗯。”

出乎意料地,那人竟应了一声,成年男子低沉的声音几乎掠过他的耳膜,带着股缱绻的哑意。

“淳儿……”

只一声,钟淳的三魂七魄仿佛都被定住,连杂乱无章的心跳也在霎那间窒息般地静凝起来。

他连呼吸都停止了,心神好似正被那人衔在口中,期冀着能在他的唇齿间再辗转一次,再一次坠入更软更热的深渊……

“锵————”

就在这时,天边陡然响起一声裂金锣鸣,钟淳忽地觉得身上一空,一切美梦仿佛在一瞬都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就在他神思恍惚之际,耳边忽然响起了一个老头含笑的声音:“你怎地还不走?”

走?走去哪里?

钟淳还未来得及答话,又听见那老头揶揄道:

“旁人做梦都是些考取功名,拜相封侯的要事,你这小鬼却将心思撂在此等下九流的事情上,啧啧啧,老头儿我还是头一回见——”

钟淳方才美梦被硬生生地打断之时便有些不爽,现下见这老头竟对自己的梦评头论足,更加羞恼道:

“……我还没问你是谁呢!怎地随便闯进别人的梦里——”

老头笑道:“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该走了。”

“黍熟黄粱,车旅蚁穴,不过一场镜花一场空,即使一晌贪欢,但既是梦,便终归是要醒的。”

钟淳听得云里雾里,迷迷瞪瞪道:“你说要走?可我要走到哪里去?”

“去你应去之地。”

“何处才是我的应去之地?”

那老头并不言语,只是用那看破红尘的眼微笑着、温蔼地凝视着他,仿佛在望着一个不懂事的孩子。

“去吧。”

“那儿还有人等着你。”

“去吧……去吧……”

“……”

钟淳还想慌急地问些什么,但他的意识却像坠入一片飘飘的软云一般,越来越沉,越来越沉,最后逐渐不可闻了。

再醒来时,窗外仍是细雨潺潺,檐下阶前时有更漏,点滴声响犹似落竹折枝。

钟淳揉了揉眼,望见头顶一片杏青色的帷帐,上边缝着一簇暗金的蕉叶,连线头都泛着股陈年的黑黄。

想起梦中那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他暗自松了口气,安心地躺回了被窝里:

还好,还没瞎——

可似乎总有哪儿不对劲。

等等……帐角的宝珠琉璃串呢?

他记得昨夜在张鄜床上入睡前还特意拨弄了一下呢……

他的冰簟席、他的金缕褥、他的白玉枕呢?——

过了半晌,钟淳猛地掀开被子,望着四周简陋而又熟悉的陈设瞪圆了眼睛。

这个屋子里的一桌一椅他都可再熟悉不过了,毕竟这儿可是自己待了十八年的地方——

“啪啦——!”

门口陡然传来一声瓷碗落地的清响,浓墨般的药汁“哗啦啦”地洒在了地毯上,洇出一道深色的痕迹。

“殿……殿下?!———”

只见小良子呆愣愣地看着他,不一会儿竟倏地红了眼圈,眼都不眨,两行泪就这么扑簌簌地落了下来。

钟淳慌了,顾不得现在自己究竟是人还是猫,手忙脚乱地翻身下了床,将泪潸潸的小良子拉了过来:

“是我是我——”

“小良子你哭什么呀?别哭了,你家殿下不是好好的在这吗?快把眼泪擦了,别跟哭丧似的——”

小良子垂着脑袋握着他的手直掉眼泪,哽咽得说不出话来。

兴许是听见了方才碎碗的动静,不一会儿门外便传来一急促如风的脚步声:

“——小良子你又打碎东西了?我每日在你耳根底下叨叨要稳重些、稳重些,都进宫伺候多少年了怎地还如此毛手毛脚的……”

只见一个两鬓斑白的中年女子满脸怒色地抄着扫帚,骂骂咧咧地一步趟过门,正要劈头盖脸地对着小良子一顿数落时,却蓦地望见了赤着脚站在原地的钟淳。

“……殿下?”

那亟待喷发的熊熊烈火仿佛凭空被人投了一块冰,顿时熄得一干二净了,言语间还带着股犹疑的恍惚,似是不确定眼前这一切究竟是不是自己的梦境。

“秦姑姑——”

钟淳头一回见往日里“一口气能震死一头牛”的秦姑姑如此细声细气、小心翼翼地说话,鼻头不由一酸:“是我,是我……”

“我想你们了——”

不一会儿,秦姑姑便唤来两个侍女替久病初愈的十三皇子洗漱,而后从柜子里取来叠得整整齐齐的衣裳来,将里衣、对襟、束腰、裾袍……一件件细致地亲自为他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