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魂记(50)
钟淳将陈仪手中的盒子小心地捧回了桌前,待打开后,那双发亮的眼睛却瞬间黯了下去。
只见里头的字画、茶叶,甚至拜帖都原封不动地躺在盒子里。
——张鄜没有收他的礼。
钟曦幸灾乐祸地凑了过来:“小十三,哪有你这样送人家东西的,别说丞相大人了,送我我也不会收的。”
他将唇贴在钟淳耳侧用轻声道:“你可知你四哥是怎么讨好丞相的?”
“你四哥上回猎到一只稀罕的赤罴,都不敢直接送到丞相府上,还是假借那张小公子的名义,托了吴大人的关系才送进去的。”
“你这般跟丞相套近乎,也不知道遮掩几番,莫非要让群臣百官都以为你有心和钟戎争那太子之位?转头瞧瞧你四哥,看看他脸都黑成什么样了?”
钟淳揉了揉耳朵,往身后看去,果不其然地望见钟戎不自然地收回视线,佯装平静地朝他笑了一下。
“那要如何才能讨好丞相?”
钟曦摸着下巴问:“小十三你突然间讨好丞相作什么?”
“……不关你的事。”
“附耳过来,三哥教你一个妙招——”
钟淳虽觉得他三哥不靠谱,但又想着他眠花宿柳这么些年也有些货真价值的手段,于是板着脸乖乖地将耳朵凑了过去。
……
第29章 风腥(二)
上京城中有一会馆名为雅仙阁,旧时为士绅商贾与友人游乐旅居之所,现在多为朝廷官员与士族子弟的宴酣消遣的地方。
这一日,张鄜受吏部尚书裴清与刑部尚书李淮所邀,前往雅仙阁一叙。
“听闻那桂州太守乔泰已经被押送至安兴,想必不日便可抵达上京了。”
李淮叹道:“如大人所料,这一路上碰上好几个所谓“江湖人士”的阻截,若是没有刑狱的禁卫随行押送,只恐怕这乔泰早就一命呜呼了。连圣上下旨点名的钦犯都敢劫杀,看来此人背后所牵系的势力实是嚣张。”
裴清饮了一口茶道:“他得罪的势力其实也不难猜,桂州毗临江左,那一带自前朝以来便是东阳乔氏的地盘,乔敦身为金墉乔氏的家主,即使人在上京,既能于千里迢迢之外掌控东阳乔氏,江左之地必然也布满了他的眼线。”
“只可惜,东阳乔氏在前朝也曾出过乔盛、乔宓般风松月茂的千古风流人物,衣冠薮泽,冠绝一时,如今却只能沦为金墉乔氏的附庸,在那江左之地做一做土地主、活霸王,没落至此,令人喟叹。”
张鄜闻言却道:“江左之地的活霸王可不算没落。”
“噢?大人有何见解?”裴清奇道。
正适时,门外传来一阵轻轻的叩门声,李淮见状,忙起身掀帘道:“且进来吧。”
只见几位婷婷袅袅的少女垂首而入,个个面如凝脂,指如削葱,嫩得如刚出水的素莲一般:
“见过丞相。”
“见过李大人,见过裴大人。”
其中一位手抱琵琶、头簪绿萼的女子更是抬头朝李淮含羞带怯地望去了一眼,似乎别有种殊情在暗潮汹涌。
张鄜将目光移向了李淮:“看来李大人平日没少光临此地。”
李淮有些尴尬地笑道:“我也是他人引荐而来,听人说这儿的曲弹得好,这才来品鉴了几次。”
他朝那些年轻的歌姬小声斥道:“先去帘后弹,到上酒了再上来伺候。”
“是,大人。”
少女们依次退至帘后,不多时,一曲清雅怡静的《广陵月》便从那半遮半掩的纱后幽幽地透了出来。
裴清与张鄜目光相接,心照不宣地笑了一下。
“大人方才说‘江左之地的活霸王不算没落’,此言怎讲?”
张鄜道:“江左虽不似金墉般商贸繁盛,但胜在有沃田千里,每年对京上贡的粮、料、布、草、银几乎占了大宛的三成,因此也是朝廷下征粮税的重中之地。东阳乔氏作为盘踞于江左多年的势力,从这万亩良田中拿的好处应是只多不少。”
“江左单是一个县便有近两千顷田地,每年上缴的收项便可达八万多两税银,可今年江左各州的赋税却足足比去年少了三百万两,虽说有初春水涝之故,但我认为背后的缘由恐怕不止这些。”
裴清思索了一会儿,听出了他的言外之意:“大人是担心江左的这些人有侵夺粮田之嫌?”
张鄜微微颔首道:“只是猜测,等乔泰入京之后一切便水落石出了。”
李淮笑道:“今日难得与丞相在此一聚,饭桌上就别谈政事了,两位大人都请放松放松,待我叫小二将这儿的招牌菜都呈上来——”
“小二,过来——”
话音刚落,阁外珠帘便被一柄泥金折扇给轻飘飘地挑了起来,战战兢兢的店小二跟木头似的被人推了进来。
“真是巧了,今个儿只是同小十三出来逛街,随处找了个吃东西的地儿,竟正好碰见了诸位大人——”
只见一人头戴翡翠珊瑚冠,身着朱绿蒲纹宽袖袍,腰系螭络烈色红绦,一双凤目笑意盈盈,举手投足风流见采,来者正是大宛三皇子钟曦。
“说起来,我们逛街逛得累了,正好还未用饭呢,大人可介意我和十三弟与你们一道入席?”
李淮差点被这不请自来的贵客给惊掉了筷子,顺着钟曦看向了他身后的十三殿下。
钟淳今日穿了一身圆领双鹤穿云袍,额发用阗玉簪往后梳起,露出了光洁饱满的额头,削了几分稚气,添了几分成熟,整个人仿佛开枝阔展的茂树,变得落落大方起来,活像个金昭玉粹的小神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