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魂记(73)
他静静地注视着那毫无防备地陷在自己怀里的小殿下,伸手轻捻住桂枝一扯:“赠给我可行?”
“不行!——”
钟淳的身体相较于成熟男子而言还是过于瘦小,整个人几乎陷在张鄜怀中,此时此刻惟有手中那一折桂枝是他唯一的支撑,无论旁人说什么都闭着眼紧紧攥住不松手。
“三哥自己都有一枝了……”
“那赠给其他人。”
“也不行!……”
“那便直接丢至道旁。”
“不行……”
片刻后,张鄜不再询问他,而是执起钟淳那只紧握成拳的手,用了些力气,才将那顽固的指头一根一根地掰了开,把那光秃秃的桂枝取了下来。
那是一只未经风霜的少年的手,指骨生得漂亮修长,干净得连里头淡紫的筋络都清晰可见,像片白里透红的瓷。
而当他翻开钟淳的掌心时,眉头不禁又是一皱。
只见那原本细腻如玉的掌上交错着一道道还未愈合的剑伤,虎口处更是被粗糙的剑柄生生磨出了一串小水泡来,里头甚至还嵌着几根深深浅浅的木刺,望上去十分惨不忍睹。
“嗯……痒……”
“我的桂枝呢……”
钟淳感觉自己的掌腹被什么东西翻来覆去地抵磨着,不适地皱了皱眉,下意识地想抽回手,谁知却被另一只宽大的手给牢牢握在了掌心中。
“别乱动。”
张鄜借着烛火将小殿下手心的木刺一根一根地挑了出来,又用药浸着纱擦拭了一遍,忽然觉得怀中之人的呼吸声渐渐急促起来。
他倏地抬起眼,却见钟淳的面色逐渐泛起了潮红,整个人却隐隐发着颤,嘴唇好似抹了胭脂一般,殷殷得吓人。
“三哥,我……我好冷……”
钟淳身上的剑伤还化着脓,被那车窗外带着寒意的秋风猝不及防地一吹,整个人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发起烧来,全身上下像个蒸气腾腾的炸虾,连脚趾都透着粉色。
张鄜眉宇渐深,伸手将钟淳的湿发抹至脑门,手背覆在他的额上,只探到一片令人心惊的滚烫。
“陈仪——”
马车外遥遥传来一声应答:“小人在。”
“御医什么时候能赶到?”
“金麟台离京中还有一段距离,即使快马加鞭地赶来,至少也要……也要小半个时辰。”
“……”
张鄜皱眉思索了一阵,朝车厢外道:“给我找一匹好马,龙骧或是雪骥都行,一刻钟之内派人牵到这里来。”
车外的陈仪声音一顿,继而回道:“是,大人。”
不一会儿,窗外便响起了马蹄踏草的声响,确是仆从领着一匹通体膘壮的紫髯骏马来到了车舆前。
“大人,只寻到一匹紫骅骝。”
只闻帐中一道声音传来:“足矣。”
张鄜将身上那件软缎乌氅解下,虚罩在钟淳身上,将他整个人拦腰抱起,继而掀开帘帐,带着人翻身上马。
“啪!——”
清脆利落的扬鞭声蓦地响起,苍茫夜色中,那二人一马眨眼间便消失在了官道尽处,只留下一地匆匆而过的烟尘。
第42章 风腥(十五)
夜凉如水,叶落无声。
钟曦嘴边低声哼着不知名的小曲儿,往一处阒无人迹的深林中负着手信步行去。
——只见那儿早就侯着一位戴着深青斗笠的黑衣侍从。
“公子。”那侍卫下意识地开口道。
“叫我什么?”
“……殿下。”
钟曦这才挑了挑眉,颇为满意地“嗯”了一声,从腰间抽出一柄泥金折扇,轻轻摇了起来:“刚从慈安寺过来?”
侍卫俯身回道:“是,静妃娘娘很关心殿下您此次试剑大会的结果。”
他扬起了嘴角:“我还能输了不成?母妃关心的应当是我在众人面前自请封王后父皇的反应罢。”
“殿下慧眼如炬。”
侍卫觉得话有不妥,而后又补了一句:“但您与静妃娘娘已有小半年未曾相见,娘娘时常同小人道些惦记挂念您的话,想必她也是将殿下您一直放在心上的。”
钟曦闻言轻笑了一声,目光遥遥望向了远处暮色中的连绵峻岭,右手提着扇柄转了几圈:“我方前在群臣百官眼前一举折桂,让父皇长足了面子,而后又当众表明了归隐游历之心,他老人家即使不愿让我离京,但在众人面前又不好推诿,便只好暂且应了下来。”
“他对我母妃有愧,这些年始终怀疑我不是他的种,自然不可能把这大宛江山安心托付到我手中,倒不如依照母妃所言,退一步静观其变,待这鹬蚌相争过后再作万全打算。”
侍卫沉吟了片刻,问道:“鹬蚌相争?”
“殿下说得可是四殿下同……十三殿下?”
他负手望着消失在天尽处的乌鹊,微笑道:“非也,我说的是张鄜与乔敦——不过,其实倒也也没什么不同。”
“我这一去,那野心勃勃的老四必然以为东宫之位已是他囊中之物,他看不上钟琼和钟珏这两个草包,但却对近日里风头愈盛的小十三起了忌惮之心,往后定然会将矛头对准他一人。”
“乔敦与张鄜更是积怨深久,若他有幸听见市井上那些关于丞相与十三皇子的传闻,定会认为张鄜要效仿伊尹、霍光之流,扶持幼主以摄政天下,日后说不定倒能替我们除掉这一眼中钉。”
“这些日子张鄜似乎已然循着桂州江左一脉顺势抓住了乔家的把柄,过几日便要把那姓乔的太守押至上京来审问,届时抵不住能从他嘴里撬出什么东西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