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逢春(53)
而后王朝覆灭,他为护王都百姓,坠于高高的城墙,以一人之命换满城性命。
此壮举得上天瞩目,粉身碎骨之后,陆恒飞升了。
“终年三十三,飞升,至云外天?”司灵不可置信地读出命簿的最后一句话。
文昌殿惯例,命簿之中不可出现当前世界不存在之物。编写的人最多写一句飞升,绝不会直接写上云外天这三个大字。
“荒唐的不只是这个。”
元信递上破损的原本,翻到字迹崭新的后半页。
上面清清楚楚地写着:陆恒,终年二十,惨死于山匪刀刃之下,尸骨不存。
司灵的后背发毛:“这人居然有截然不同的两种命运,他最后到底怎么了?”
一个羽化登仙,一个英年早逝。
相差太多,诡异之极。
元信答道:“命簿的前半破损,是因为陆恒真实的命运与之相去甚远。”
两人四目相对,多年的默契犹在,司灵很快明白。
现实的陆恒没活二十岁,离奇地走向了最坏的那条道路。
元信继续道:“奇怪的并不是这个命簿,而是陆恒这个人,他几乎是凭空冒出的一样,整个文昌殿都找不到关于他的任何信息。”
一个人,不可能孤存于世,他只要活着,便会和其他人有交集,会产生命运的联结。
因此一本命簿若是有异,会连带着其他人的一同发生变动,文昌殿很容易就能观测到。
可以观测,就可以干预。
然而陆恒的命簿,如同是一个孤本,虽有提到他人,却不和任何人的命簿有关联。似乎只是单方面地为他的合理存在提供理由,用过一次就切断联系,因此文昌殿迟迟没有发现这本命簿的存在,更不知何来异动。
无法干预,也就无法预测。不知何处而来的变动,让陆恒的命簿走向极端,无法挽回。
司灵听了半天,反问道:“这命簿不是九华给你的吗?他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元信沉默良久,千言万语汇成一句话:“他告诉我,陆恒就是白辰。”
倘若命运不可更改,前世的债要今生来偿。罪祸的种子早在多年前就已种下,几番轮转之后,还是逃不开最初的业果。
“你难道现在还认为上冠的命簿有异,是因为白辰吗?”
元信的话反复在司灵耳边回响。
他说,九华没有设计白辰,白辰不是一切的起因。
他说,我从未想过与你们对立。
司灵的喉咙发紧,几次尝试开口,声音因为惊骇发抖:“你的意思是,早在白辰还是陆恒之时,他与上冠就有了一段因果。那陆恒的命簿发生变化……”
元信点头,承认了他的猜想:“是上冠。我查过记录,四百年前,上冠察觉流放地的魔气躁动不已,曾离开云外天去极渊除魔,其中消失了数月,音讯全无。”
“古籍中有过记载,尘缘镜中的小世界其实最初是魔气喧嚣撕裂产生的空间。上冠他不是消失了,可能是一时掉入某个凡间,受到凡间术法的制约,暂时无法返回云外天。”
“恐怕就是在那时,他遇到了陆恒。作为天外降临之人,他的一举一动都在影响着身为凡人的陆恒。”
后面的事情元信不说司灵也能猜到。
属于凡人陆恒的既定结局被打破,上冠会背负最初的罪孽。在一切洗牌重来之后,因果会顺接而下重新缔结。
所以元信才会说,因果续存,天命难违。
命运从不偏爱任何一方,作过的恶,欠下的债,无论是有心还是无意,统统需要代价,需要偿还。
直到走完新生的因果,过去种种才得以抹消。
的确没有人在算计白辰。
司灵忍不住苦笑,那只胆小的狐狸还不足以让人在费心在他身上筹谋。
即使那天白辰没有去尘缘镜,即使他步步谨慎闭门不出,他都逃不过要陪上冠走上这么一遭。
原来他们都想错了。白辰落入尘缘镜不是因,而是果,是上冠必须偿还的罪果
“下次,不要再瞒着我了。”司灵疲惫地合上眼,把头埋在元信的肩膀上,“我都听你的。”
先前的背叛感随着天光倾斜一扫而空。
不怪元信。
上冠与白辰,他们二人注定会有一段纠葛,这是早已书写好的,不可更改的命运。
谁都管不了,连九华都只能拿出个破命簿干看着。
他们又能做什么呢?
若是换了他,就能比元信做得更好了吗?
耳畔传来如释重负的轻语:“你手上的伤,可以给我看看吗?”
“早好了。”司灵把头埋得更深,“别动,让我抱一会,一会就好。”
元信感受着后背上的力道越收越紧,两人胸膛相贴,互相感受对方身体的起伏。
司灵往常是静不下来的,单是坐一会都能换十来个姿势。如今他一声不吭,像一座沉闷的大山,连呼吸声都放轻了。
元信轻拍着他的背,主动加深了这个拥抱。
司灵把情义看得很重,朋友陷入这样一个泥潭一样的局里,自己却无法施以援手。
他的内心一定非常煎熬。
“早知道我走的时候就多教他些本领了。”司灵懊恼不已,当时以为是暂别,谁能想到最后竟然牵扯出这样一大桩事。
元信懂他的纠结,他的难过,他的痛苦。
上冠战神是下凡历劫,用的是凡胎,最终消亡并不会伤及本体。
可白辰是实打实的真身下凡,若是单纯修命簿也就罢了。
偏偏他的情况牵扯到前世轮回,若是这一遭,仍然没能了结百年前的事,反而加深了业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