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人攻到底误解了什么(138)+番外
毛毫在素白的纸上拖行,转折顿笔。整齐端正的台阁体跃然纸上。挽袖,又沾一点墨汁,撇开。
圣上赏赐,那是圣上的事情,刚正忠诚的人,哪怕抗旨,也该做到为臣本分,御舆是皇帝坐乘,敢乘就是有不臣之心,嚣张跋扈。就算圣上特赦,也该赏罚分明,无论何人,擅闯宵禁,自当受罚。
否则,当朝律法何在,屡屡破例,天子威严何在?
耳边仿佛要响起某某大臣义正词严的怒斥。不忠不义的帽子不偏不倚扣在“沈言”的头上。
大抵那画太过真实,承转起合,恰到好处,串联起来,甚至能想象得到那场景。
经历了一番唇枪舌战,你来我往。并非所有朝臣都是“沈言”的仇敌,亦有不少审时度势之人投靠了他。有人想动他,自然就有人想保他。
真正生杀予夺之人,却是端坐高台,看着底下的闹剧,心里早已有了决断。
“沈言”一介宦官,没资格上朝,只能听候最后的处决,但他并不担心,因着圣上还用的着他。
如旁人所说,圣上对他一见如故,看他姿容俊秀,颇有胆识,不似寻常宦者,方才重用了他。那都是溜须拍马的恭维。
“沈言”知道,什么都是虚的,所有倚重,偏爱,下放权力,独揽大权,一切只因为他还有用。
但现在,他没用了。
忆起书卷里寥寥几笔画面,沈言哂笑,只觉有趣,又有些荒谬。
不想辜负圣恩,所以哪怕天上下着泼盆大雨,仍坐着容易漏风渗雨御舆进宫,害怕圣上左右为难,听到大臣发难辞官的消息,主动认罚,竟还是陶杌那厮亲自动的手。
笞打四十。圣上开恩,体谅他身子差,只罚二十。
哪怕这会儿没经历那些,沈言搁下笔,坐下歇息,端起茶盏。
病弱瘦削的男子低垂着眼,注视着茶盏中沉浮的茶叶,轻呷了一口,水已经凉了,微冷的茶水入肚,像他如今的心情,也唯有独处时方能宣泄出来的心情。
他所想的君臣相宜,不过是他自欺欺人。
一切早有预兆,是他还心存希冀。
如果没有那画册……
就像那些个文人,斥责先帝来位不正,对那没找着尸首的建承帝念念不忘,不肯归顺,这才让先帝越发不信任,弃文官而不用,转而重用起宦官来。
没有谁是无可替代的。东厂没了,还有锦衣卫,甚至西厂,暗卫。
身处高位,你就不应该犯错。
可若是你依仗的靠山让你犯错。
那你就只能,认命去死。
细长的双眼微眯,可若让他那般窝囊死去,沈言缓步走到窗前,推开了窗户。
那他,只能让别人去死。
料峭春寒,微风涌进屋内,扬起了鬓角发丝。
屋外什么都没有,只临了一堵高墙,这位置是他选的,不想开窗的时候,被过路的下属像看猴一样用惊诧的目光,偷偷窥看,更不想对着来往的人群。
往日里察言观色已经够了,完全不想看谁偷了腥,谁又被收买,谁吃了街口那家灌汤包,谁偷奸耍滑忘了点卯。
微弱的阳光顺着高墙落下,堪堪触碰到窗棱。
一袭青衫伫立在窗前,微风吹过,形销骨立,面无血色的宦者隐没在黑暗之中,双眼沉沉,如同蛰伏在暗处的蛇,冰冷无光。
沈言抬手,骨节分明的手伸了出去,微暖的阳光落在掌心,青筋衬着苍白的手,仿佛要在这微光中,彻底融化。他翻转手心,手背朝上,指甲盖也是灰白暗淡。
将多余的情绪抽离,冷眼旁观。
圣上为何对他有了杀意?
这些年来,他行事谨慎,鲜少逾矩,亦不骄不躁,为圣上办成了不少差事。
不说君臣相宜,自认为还是一把合格的刀,还算趁手。
圣上突然如此动作,要至他于死地。
只手搭在窗台,沈言目光沉浮。
一则,因为东厂档头遍布各地,听命于他,权势过大,圣上认为把控不住,感到威胁。
二则,他无意间触碰到了圣上的忌讳。
忌讳……
东厂自先帝立起,目的是为了暗中寻找建承帝的踪迹,当初还是藩王的先帝携军攻入皇宫,掘地三尺,都没找到废帝尸体,疑心对方乔装打扮出逃到民间。
先帝是太.祖庶子,建承帝是太.祖嫡孙,庶叔造嫡侄的反,乱了纲常,因此,当时朝臣民间都有拥护废帝复立的声音。先帝为此夜不能寐,重用宦官,成立东厂。
这般处境,落在当今身上也是一样。甚至,因为圣上是先祖遗落民间的皇子,即便认祖归宗,仍然有混淆皇室血脉的流言蜚语。
会是这个吗?他知道的太多了?
指尖轻敲窗台。
这时候,如果说出疑似找到建承帝后裔的消息,祸水东引,能不能转移当今越发显露的杀心?
不,他很快打消了这个念头。
正如他知道的,暗卫发展的极快,所谓建承帝后裔出现的消息,圣上是知道,还是不知道?
反正,东厂提督,现在是不该知道的。
沈言遥遥看向威严高耸的岔脊,紧绷的肩背放松下来。
巳时。
距离画中“沈言”身死狱中,还有十二个时辰。
第070章 东厂督10
真正的奸佞,应当是大忠似奸,如他这般,只靠钱财锦帛动人心的,委实差了一层。
想不通,沈言索性也不去想。
转身,阖上窗户,又回到了桌前。
倘若圣上的决议没有回转,他便是使劲折腾也无济于事,反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