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中,六岁的修文,挥着小手冲我比划着,天吻,别怕。
我不会想到,那次的逃跑,将给我的生命带来什么。
母亲回家没看到我,发疯一样找我。我一回到家,她就抱住我哭,我以为你不要我了,我以为你不要我了。
那天夜里,她没把我藏到衣柜里。
在她身旁微笑着睡去,我似乎看到了幸福的模样。
梦里,我奔跑在森林中,一棵棵大树突然倒下,我的双腿被重重的压住。
当我从疼痛中腾然惊醒,双腿已经失去了知觉。暗夜里,只看到母亲笑靥如花,她对我说,天吻,妈妈是爱你的,妈妈是爱你的。
从此,我再也做不了大地的天使。修文偷偷跑来看我,看着我血肉模糊的双腿,他的脸就变的酱紫。
我仿佛听到一粒仇恨的种子,落在了他身体里,破土发芽。
他开始疯狂的和孩子们打架,经常伤痕累累的出现在我的面前。
我知道,我的一辈子,只能静止在这个原点,生命之中不会再有什么位移。
十三岁,我忧伤的对修文比划着,让他不要再打架。
他白皙的脸色突然酱紫,他狠狠地冲我比划着,手势的语言让我泪流满面。他“说”——我必须打败他们!我得保护你!我不能让他们欺负你!我不能让他们欺负你!
母亲依旧为那个薄幸的男子疯癫着。茉莉已经老得不能走动,爬在我的脚边。阳光不小心溜进房间,刺疼我的眼睛。我说,茉莉,我好想出去看看。
母亲突然在身后出现,深深看了我和茉莉一眼。、夜里,我听到一阵憋闷凄厉的喘息,茉莉从我生命中消失了。
皎洁的月光凝固在院落里,茉莉浑身鲜血的死去。悲哀撞击着我的身体,我几乎疼痛的要死掉。
母亲从窗外冲我笑,眉目间血迹点点,桃花一样耀眼夺目。她说,天吻,别离开妈妈,妈妈是爱你的。
修文帮我把茉莉埋葬在原野上,我绝望的堆积着湿润的泥土。我想,我永远都无法回到六岁之前,那时候,我以为自己是天使,茉莉在我身边撒欢一样奔跑。
母亲在远处偷偷的望。
修文把手放在我的肩上,然后挪开,慢慢的在空气中比划着,天吻,我不会让你再悲伤的。我发誓。
十七岁那年,十六岁的修文打工给我买了一张轮椅。他把我抱上轮椅的时候,短暂的身体接触,我突然感觉到他肌肉的纠结。视线划过他硬挺的鼻梁,我知道,修文已长大。
而我,继承了母亲的婉转美丽,骨骼清奇。只是,双目,淡淡烟愁。
修文的轮椅,如同我新生的肢体。常常,修文陪我,或者我自己,来到原野。绿草清香,淡淡,缭绕上我的发。我似乎看到茉莉从远处奔来,撒欢的奔来。还有童年的我,双足轻盈,跟在它的身后。
泪水荫翳了清秀的眸子,落下,灼痛在我的皮肤。
修文,伏下身,为我拭泪。
我能听到,他喉咙间,沉闷的痛苦。
尉迟龑,他说。
他说,我叫尉迟龑。
他说,你为什么要落泪?
某一天,一个年轻的男子,背着行囊来到我的面前,唐突的将手伸向我忧伤的脸,细长的手指,轻轻地,将我的泪水,抚落。我却如婴儿一样安然接受他心疼的亲昵。
尉迟龑,他说。
他说,我叫尉迟龑。
他说,你不可以流泪。因为,我会难受。
那一天,是我十七岁的最后一天。夏季的原野,我遇见了尉迟龑,遇见了来野外摄影的尉迟龑。
或者是尉迟龑二十六岁的第一天,在夏季的原野,遇见了慕天吻,遇见了忧伤如弦、泪流满面的慕天吻。
他到我的家,住下。走在院子里,他微微的惊叹,这么大的院落?
看到他,母亲一贯微笑的脸,突然匕首一样清寒。
吃饭的时候,她反反复复的嘟哝着,天吻,你不能离开,你不能离开妈妈。最后就抱着饭大哭起来。米粒沾满她的脸,她的发。
我颤抖着双手,为她清洗。然后把她纤细双手放在我枯萎的双膝上,笑,我说,我不走,你知道的,我走不了的。
爱情是不是毒?是不是真的比死更冷?或者是,母亲,由天使变成烟火中的女子时,忘了偷偷,留下翅膀。从此,断了回天堂的,路。
只是,当我们走向那个心爱的男子时,并没想,要,离开。
暗夜里,我的手,常会仔细描摹着尉迟手掌的纹路。抬头,一脸天真,问他,爱一个人,是什么模样?
他的眼睛闪烁着,轻轻拿起我的右手,将他左手的食指指端温柔的触碰在我右手的食指的指端。
我说,我感觉到你的心跳了。
他温柔的笑,说,慢慢再感觉一下。
我摇摇头,说,你不说,我就感觉不到。
他说,天吻,你可以像感觉修文一样,感觉我,好吗?我和他,没什么不同。只不过,我可以说出来,我喜欢你。而修文说不出来。但是,天吻,我要你感觉,感觉,我,喜欢,你。
我推开了他的手,胸部急促的起伏,眼睛急剧流泪,我不要你同情!
他轻轻按住我抖动的肩膀,说,别这样,天吻。公平一点,我和你没有不一样。你不会觉得修文喜欢你是一种侮辱,就应该知道我的喜欢不是可怜。
我看看他,迟疑着,把食指放在他的食指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