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色胭脂(2)
杜臻看我摇头,重重的叹了口气。赴宴而去。
三、凝烟
我去后花园,找园丁,要取两盆秋日海棠。心湖春水皱澜,惟希望杜臻那双明亮的眼睛不会似这海棠一般睡去。
香泥小径碰到凝烟,溅裙泊粉飘香,一双眉眼水滑,望到我身后园丁手里的海棠,水色,这是哪般?
我一时结舌,只道杜公子秋日闲索,想看看秋海棠。
她皎皎的笑,这倒好了,恰好我也困闷,不若也送我屋里一盆?
我温吞一笑,这丫头倒也不花粉过敏了。平日里最恼春日,昔时教坊中学舞时,一到春季便不肯去花园习舞,为此,没少受皮肉的苦。
园丁送花离去。凝烟走来携住我的手,一句水色,便开始凝噎。早知学你,誓死不做人前舞。
这话如何说得?我皱眉,主人一向恩宠于你。
凝烟拭泪,轻啐一口,原是指望烟视媚行得一场宠爱,可怜这乱世,再多的宠,我也做不了他的妻妾,无了半点名分,却成了他一场场算计中的筹码。可作何指望?
我知道凝烟的话是真,行内的姑娘间的交往,七分虚情,三分认真,说是同病相怜,不如说倾倒苦水时可用。可是我们无法错怪,男人一旦膨胀了野心,又如何会对一个女子认真?
杜臻看着屋角的海棠,眉目间湛起一寸惊喜,冲我大笑,谁说人间无春色?然后起身,推窗。
我的心一寸喜悦之后,瞬间冰凉。我知道,此刻杜臻的眼睛里,一定全是凝烟画阁前的那盆海棠,妖冶的红,舞动的红,惊心动魄。
下一刻,他会跟我要酒吧。花下,美人,醇酒,多美的画。只不过,我的泪痕无处可放?算了,权当海棠上那颗悲哀的晚露吧。多可怜啊,赏花人爱上了鲜艳的花,而花上的露却爱上了赏花人。是谁让你在我的生命中走过,却无视我高贵的感觉?
快,快拿酒。他身都没转,如是吩咐。
果真如此。
最终,他醉了。斜躺在床上。我给他奉上浓茶,扶他喝,又扶他躺下,掩好被角,扯身离去。他突然抓住我的手,极轻柔的一握,然后放开,谢谢你……的海棠花。
原来。他是知道的。
泪水夺眶,只是夜色浓重,我们看不见彼此的眼睛。
四、暧昧
凝烟开始抱怨,水色,杜臻莫不是有断袖之癖吧?若何对我这般熟视无睹?
我摇摇头。杜臻并不会想到,他对于凝烟,远不止是主人预谋的那么简单——俘虏他,征服他。凝烟希望的是杜臻能带她离开,离开这种绝望的生活,有一个真正的名分,生有所依,终有所养。
凝烟颦眉,说,我估计也不是,主人说过,杜臻在南京一向和秦淮河畔的名妓胭脂交好……
或许绝世脱俗的凝烟如何也不会明白,杜臻对她,并非不动心。只不过不愿被计算,男人的私心,总是这样小心。
闲来突发奇想,看到杜臻平日用的笔墨,不觉坐到桌前,细细拿在手里,仿佛是那个男人曾有过的温度。蘸饱浓墨,迟迟不能下笔。白纸如昼,写不出红笺小字诉不了平生意。
杜臻暗处走来,鬼魅一样。我一抬头,猛发现他正饶有兴致的看着我。
哎呀一声,笔抛到半空,飞向他的眉际。却被他稳稳的接住,三分调侃的语调,这算学张敞,给我“画眉”吗?
他用张敞给娇妻画眉的典故调笑,我不禁羞红了脸。刚要离开,却被他拉住,我一挣脱却打翻了砚墨,浓重饱满的墨汁翻上我的白霓裙,晕开,仿佛一幅凄凉的潇湘竹。
杜臻慌忙拉过我,扯起我的裙角,以防墨汁进一步浸染我的衣裙。
本是极清白的动机,却这样暧昧的出现,可笑的是,一向不踏步此处的主人,不偏不倚的出现了。
我和杜臻同时像木鸡一样愣住了。主人略为迟疑,然后爽朗大笑,哈哈,杜兄果是名士风流。
杜臻从容大笑,起身。
我慌忙离开,窗棂处,听见主人说,杜兄喜欢她,在下可以……
杜臻笑,不夺人所爱了。
……
五 、霓裳
我看得出,杜臻近些日子,思归情绪很浓。
但主人总是找种种借口苦苦相留。谁都看得出,这其实是对杜臻的一种变相的软禁。由南京突来的胭脂的病讯都不能使杜臻脱身。
月亮下,杜臻伫立的身影是那样孤独啊。孤独的如同我永不见天日的相思一样。眉目间的全是客乡的秋雨绵长,在他青绫长袍绵密的针脚中,青然欲下。
我给他披一件衣裳。你很想她?
他未回答,背影如冰。
或者,我艰难的咬了一下嘴巴,我可以帮你。
你?他眉毛微挑。
是的,我。
主人面前,我说,让我为杜臻舞一场。主人大抵记得我和杜臻那暧昧的一场,欣然同意。
拢一段乌云鬓,愿不曾识君面。
描三分梅花妆,愿君莫相忘。
著我白霓裳,送君到南杭。
……
笑,惨白的笑。我竟为自己心爱男子同另一个女子的相会,奋不顾身!梳理整齐后,我推开眼前镜子,无需望,我也便知,自己的明艳婉转。
水袖抛出时,一个妖惑的转身,半遮半掩,我终于露出自己遗世的容颜。舞影婆娑,艳惊四座。甚至主人,也愣了,他知我有十分颜色,却不知我也可以这般情致妖娆,风情旖旎。
我含笑,妩媚的,邀宠的,却又无辜的,单纯的,楚楚可怜的。这本是风月场女子最惯用的伎俩。但是,我只想要一个人知道,这迷蒙住眼睛的泪水,它是多么的滚烫,它自我肺腑中来,曾经无数个夜晚,煎熬着我的肺腑,我的胸腔,每日每夜,疼痛欲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