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洲(109)
应是后山的小路。
哗啦一声,布帘立时掀开,段辰已安然地闭上眼睛,直至感受到前方骤暗,过了好久,段辰才再度睁开双眼。
他安静地躺在木板上,身体随着颠簸而些微的摇摆。
那人看起来是要带自己去一处地方。-----又不知是过了多久,段辰一路上睡睡醒醒,半眠半昧间忽觉天好像冷了下来,寒风涌入,吹起段辰散落在额头的碎发。到哪里了?
是有人在说话吗?
耳边传来轻音,从起初的稀散渐而转为喧闹,段辰躺在那里,仔细聆听那些个人说得什么,从断断续续的各异话语中,似乎是感知到,现在正处于集市当中。
段辰撑起半边身子,往轩窗处凑了凑,入目的是街贩举起手中的一提兔子灯,冲向人群卖力吆喝。
已然入夜,长街两道点起明灯,昏黄的光映在段辰的眸中,明明暗暗间瞬间即逝。
马车还在不停地往前驶去,通向不知名的远处。
马匹轻嘶,段辰不由自主地朝后微微一倒,此刻因是到了路的尽头,同样也是声音的尽头。段辰感觉外头的安静,就像是刻意营造地一般。
轻谈声响起,段辰根本听不清他们在说些什么。那男子跳着下了地上,马车前乘骑的人换了一个。
只得片刻,车轮便开始滚动起来,碾过石阶的咕噜声,沉稳而有力。
段辰趁着时机,手指夹过布帘的一角,视线穿过其中,这一眼,他便愣住了。江安的皇城。
还在江安的时候,他就多次路过皇城外。远远地从外头向里张望过几回,虽不曾入内,那皇城高伟宏壮的楼宇却是记在了心中。
估摸着从黎洲一路驶来的时间,应是江安城,错不了。
第68章
葱白的指尖探入帘内,缓缓掀开,露出清秀的半张脸来,侍女低着头,跪在外头靠坐的木板上。
段辰没有继续装晕,他倚在马车的厢壁旁,直直地看向来人。
如雨滴坠落的清铃声音柔柔响起,“段公子,这边请。”
侍女没有抬头看他,就这样沉默着,段辰盯着她一会,随后伸手接过揭卷的布帘,大步迈下车去。
夜间宫廷点盏了琉璃灯,莹润的光泽投在巍峨的高墙,只能照亮底下半边。段辰一下马车,周围便聚了不少人,个个庄重,俱着统一的官服。
段辰个头在男子中也算得高,现下站在一堆垂首女子旁,看见的都是个个乌黑的头顶。他无措地转了一圈,手中紧握的残雪剑在悬挂其旁的绳穗磕碰下,清响了几声。
叮铃叮铃的,悠远而绵长,在寂静沉暮中格外铮亮。
泱泱众人立时分开,露出一条道来。不用说,段辰也知道路的尽头,便是他要去的地方。他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跟随着他们一齐同往。
江安皇城一如既往的庄严肃穆,弯月照拂下,玉砌雕栏的筑物在漆黑中不失精雅。
段辰没有心思叹赏观赞,他握紧拳头的指尖泛着毫无血色的白。长径似乎看不到头,他整个人圈围不安下,一路惴惴地迈着稍显沉重的步伐。
直到停在殿宇前,段辰悬起的心更紧了。
“段公子推门进去便可。”侍女面上带着柔和的笑,对段辰说话很是客气。段辰与她那双毫无情绪的眼眸对上,问道:“这是哪里?”
见段辰久久未动,并无进入之意。侍女沉默良久,才道:“公子很快就会知道了。”
半响,段辰收回凝视在门上的目光,他重重呼出的一口气似在叹息,手搭在门框上的时候,还是忍不住顿了片刻。
下一刻,房门大开的屋子内,伫立着一人。
段辰的心落下来,掉在了地上。说不清是不是因为早已心有准备,他竟然莫名的轻松了不少,一路而来身上所负的沉重,卸下来大半。
“礼哥。”段辰开口。
那一瞬而生硬住的面容,在听到段辰唤他时而舒展开来,邓铭鸢快步走上前,他张了张嘴,也只是说道:“路上可劳累?”
还是与从前一般关心的话语,段辰却在他愈加深邃和锋利的脸上,找不到半点亲切的样子。段辰捏紧了拳头,过了好久,他蠕动了下双唇,极力克制自己的情绪,咬牙道:“你怎么住在王城里?”
邓铭鸢面上变了变,他低头看向自己的袖袍,手臂一挥,那顺柔的锦衣在空中层层荡漾,他淡淡道:“我现在是策御郎,起居都在皇城中。”
段辰静静地看着他,并未说话。
邓铭鸢轻叹口气,眼睫垂落了些微,接着说道:“江安城本就是建在血山尸海上,古离王也不是什么良善之辈。”他声音变得更深重,“这天下本就是要乱的。”
“那你呢?你又是谁?”段辰直直与他纠凝起的目光对视,平静问道。
只见邓铭鸢身体微微抖动了一下,随后瞬间恢复沉着,一如段辰从前千万次见过的一般,柔和淡然。
“策御郎。”邓铭鸢露出微笑,轻轻回道。
若是换做从前的段辰,他立下就会转头离开,面对自己不喜的事物,段辰从来坚决。
却是在经历了众多纷芜复杂的事情后,他也不再一根筋地想事情。
“你找我做何?”
邓铭鸢见段辰不再咄咄逼问,以为是他回过心来,“我的人见你在慈幼堂附近,就想着接你来江安。”
“累了,我在那里休息。”段辰揉了揉肩膀,偏开头说道。
话在口中,还未道完,段辰突如其来的打断。邓铭鸢愣了下,眼眸暗了暗,半天亮起一点光,随后他抬头对门外道:“青霜,带段公子下去休息。”———段辰半躺在软榻之上,他盯着不远处镶玉嵌碧的桌台,一路往上,视线落在了颗颗饱满莹透的珠帘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