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上舟(92)
关于遗产分配,我名下所有资产包括流动资产和非流动资产全部以我粉丝的名义捐给《女童保护基金会》《女性健康关爱基金会》《留守儿童公益行动》《全国公益读书协会》。
活着的时候,我没有为社会做过什么贡献。死了,我也不希望我的离开在整个社会面带来太多不必要的负面影响。我的这种做法是错误的,你们谁都不许效仿。希望你们珍爱生命,健康平安。
我喜欢大海的宽度和厚度,我想她会把我带去另一个美好的世界,那里没有悲伤没有烦恼,只有一颗高高挂起的太阳和一个勇敢爱我的人。
再见。
2017年6月17日
南舟绝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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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封舟舟留下来的信字迹已经看不清楚了,小诗还是每时每刻带在身边,每天都要通读好几遍,然后每天每天都要重复问我那句话。”
“什么?”
冯怡一眼都不敢多看陈诗,看一眼就能心疼死,她背过身,“她问我,妈妈,姑姑为什么一句话都不给我留。”
“你知道为什么吗?”
“不知道。”
“我也不知道。”
安梨露出不忍的表情,“我们都不知道,谁都不知道。”
“舟舟都快走十年了,她是放不下了。放不下,那就别放下了。活着就行,只要她活着就行。”
“我们都放不下,何况她呢。”
安梨看着头发花白的冯怡,不免心疼,“姐,有时间的话,我带你去染个头发吧。”
冯怡有气无力地苦笑,“不染了。”
安梨叹气,转头看着闷头涂涂画画的陈诗,浑身上下只有拿着笔的右手在动,眼神直勾的,像被剥去了灵魂的躯壳一样,毫无生气。
安梨不忍再看,转过了头,“这孩子受苦了。”
冯怡眼圈红透了,宝贝女儿变成如今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她很难不怨天尤人,“老天不公啊,为什么要这么折磨我的女儿,我还活着,我能照顾她,如果哪天我不在了,她该怎么办呢。”
安梨认真道:“我来照顾她。”
冯怡感激一笑,轻轻摇了摇头,她推开朝南朝海的玻璃门,一股熟悉的潮气扑面而来,就像那年那天救援队花了两天一夜时间终于把已经毁面的南舟打捞上来时的味道,就像陈诗疯了一样一次次往海里跳一次次被救起来时的味道,酸得让人克制不住地流泪。
冯怡哭了,安梨也哭了。
她们吹着海风,一起怀念起故人。
有人离开,有人活在自欺欺人的幻境里编织出一场接一场美梦,而安梨和冯怡,永远永远记得那一天,她们失去南舟的那一天。
……
2017年6月17日
天空飘过几团阴云,乌鸦不要命地乱叫,旋转的狂风过后,一场大雨突如其来,阳光彻底躲起来了,天地间模糊一片。
冯怡很少开快车,现在,脚底仿佛生了风,心慌得很,她控制不住地踩油门。
又一个急刹车。
陈诗表情古怪,说不出是哭还是笑,她没有提醒冯怡慢点开车,而是呆滞地问出一句话,“姑姑在哪里?”
冯怡握着方向盘的手微微发抖,回答道:“在家里。”
“不去见姑姑了,先不见了。”
陈诗理智不在了,她把拳攥得发抖,开口的声音都飘了,“妈,前面可以掉头,快掉头,我们回家,快点,再快一点。”
冯怡整个人都懵了,陈诗说什么她就做什么了。
刚陈宇松打来电话,说陈玉荣快不行了,一直硬撑,不肯咽气,应该是在等陈诗回家吧。
一路超速行驶,甚至闯了好几个红灯,冯怡用了最快速度把车开到小区门口。
车都没停稳陈诗就下车了,撑着吓到发软的腿朝家的方向跑去了。
这种恐惧的滋味让她承受不住,她觉得脚底是虚浮的,灵魂已经飘出去很远了,飘回过去的时空。
小时候爷爷背她,再大点爷爷牵她,等她彻底长大了,爷爷就成了佝偻的小老头了,她扶着爷爷,一步一步地往前走,终点在哪里,在眼前这个小小的床上,床上躺着只剩一口气的干巴老头。
陈诗扑通一声跪在床边,哽咽着喊爷爷,一遍又一遍。
“爷爷,对不起,我不该走的,我应该留下来陪你的,你疼不疼啊爷爷,疼的话你就告诉我,好不好,不要自己忍着,你告诉我,我帮你拿,拿药……”
陈玉荣似乎听见陈诗的哭声了,明明一动不动,眼角一行滚烫的泪却不受控地滑落了。
陈宇松哭喊道:“爸,你睁眼看看,小诗回来了,她赶回来了。”
濒死的人总是会说不出缘由地做出一些迟来的醒悟。
陈玉荣满脸乌青,嘴唇发紫,呼吸越来越虚弱,他已经不记人不记事了,手却一直悬空想要抓住什么,大概还有什么未了却的心愿吧。
陈诗握紧他的手,哭着问:“爷爷,你还想说什么?”
像是最后的回光返照,陈玉荣反抓住陈诗的手,猛地睁开眼,张开发紫发黑的嘴唇,哆嗦半天眼球瞪得都要鼓出来了,还是没有说出来一个字。
陈诗给他顺气,“爷爷,不急,慢点说。”
陈玉荣不停气喘,他一直看着门口,等冯怡进来,眼里仅剩的一点期待消失了,那个字终于随着气喘的声音从嗓子里滚出来了,“舟……”
那点力气支撑不住他把那个名字完整地喊出来了,手一松,头一偏,他咽气了。
下秒,哭嚎声响起了。
陈诗看着到死都没有把眼睛闭上的陈玉荣,一滴眼泪都流不出来了,她一愣一愣地左看右看,然后突然站起身,失去理智地说:“爷爷,你想见姑姑是吗?我现在就让她来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