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者,不敢。
过去的那些事,什么都可以推给“年少轻狂”,然后洗刷干净甩甩袖子轻松逃走。
但是和他的那一段,不可以。
——因为,如果我现在就死去,和他在一起的日子,将成为我一生中最宝贵的东西。
我甚至不愿意再想起他的名字,偏偏每天都会梦到他。现在……他离我也许不到十丈远,却像隔了千山万水的距离。
我紧闭起眼睛,免得有什么东西流出来。
江千月,江千月……难道我一定要用刀才能把这三个字从心里剜去么。
终于缓了缓心情,仔细听听外面的脚步声,来的不只一个人。刚才说话的人应该在最前面,脚步声轻得几乎听不见。他的后面,至少还有……五个,也许是六个人,脚步声大小不一。
该来的早来了,这时候他们来干什么?
难道流烟楼和这件事有关系?
难道是他——
我又开始发抖。几乎坐不住,真想溜出去看一眼——看一眼就好。突然顾亭之一只手轻轻握住了我的手腕,往下拉了拉。那只手冰冷干涩,沾满了灰尘,却似有千钧的力量。
我定了定神,老老实实坐下,一遍遍对自己说:如果兄弟们是他杀的,我就要杀了他给兄弟们报仇!
他又说了很多话,我想把耳朵堵上,居然又……舍不得。最后几乎是认命的,沉住气,一个字一个字地仔细听。人命关天,我不能漏过任何细节。
往好的方面想,可以这样听听他的声音也不错。真是犯贱到家了。
手动了动,有种狠狠扇自己一巴掌的欲望,又给顾亭之按住了。我把心收回来,在他手心划:按方才自运功。
他划:好。谢。
我摇摇他的手。
外面几声金属利器破空的声音,每一声后面都跟着“嗤”的丝帛裂开的声音,然后江千月说:“先看这个。认不认得他是谁?”
没有人回答。
他说:“认得有认得的好处,认不得有认不得的好处。如果你们能对一个人了如指掌,杀起他来虽然很容易,却难免会分心;可是如果你们完全不认识一个人,那么杀他的时候,就不会有半分犹豫。”
真的是这样么?
身上伤过的地方,突然隐隐作痛。
一个声音说:“大师兄,也许你杀你认识的人会犹豫,但并不是每个人都和你一样的。换了是我,要是还有机会的话,我一定想都不想就把那个人卸成九九八十一块!”
——这声音柔软滑腻,听着只觉得有条冰凉的蛇沿着骨头往上爬,说不出的恶心可怖。
这个人,居然还活着。居然做了他师弟。
还好立刻有人替我出气了。一个阴沉的女声毫无情绪地说:“长庚,不许这样跟大师兄说话。”
嗯,连名字都改了。
我却记得,他的名字叫“姬虹”。
我曾听人说过,如果你想向某个人报仇,第一件要做到的事就是牢牢记住他的名字。因为名字,是下在一个人身上的“咒”。
江千月沉默一阵,才说:“随你们怎么想罢。无论认不认识,到了该杀的时候都逃不掉。现在看看这人身上的伤,辨一辨哪处伤最后要了他的命?”
一阵悉悉索索,姬虹抢先说:“胸口这道剑伤。看他的尸体,明显是因为流血过多而死——”
“不对!应该是脖子上这里——你们看,这里五个黑点应该是白梅观的梅花针留下的痕迹。梅花针淬剧毒,见血封喉,当然就是它了。”
这个声音清脆爽朗,还没那么讨厌。
我居然暗暗希望他是对的。
但是江千月说:“师妹,你怎么看?”
还是那个阴沉的女声:“师兄会选这具尸体给我们看,答案一定不简单——”
还真会拍马屁啊。
“依我之见,看这人的服色,应该是东南‘海沙帮’的人。‘海沙帮’擅横练功夫,即使被利器伤到,只要不是要害,就不至于送命。白梅观的梅花针五针齐发,留下的针痕应该排列成五星状才是。如果我没猜错,这几个黑点应该是寒雪门的追风针留下的。寒雪门自诩为名门正派,不屑用毒,而这几针也没有打在动脉上。所以最后杀死他的,既不是剑伤,也不是梅花针——”
女人就是女人,好不啰嗦!
“而是——”
声音嘎然而止。我——
江千月说:“还是我来说吧,师妹你先退后。”
跟着又是“嗤”的一声。海沙帮那人死了还被人扒来扒去的,我很好奇他上辈子遭了什么孽?
“你们看这里——气海穴上的红点。”
哈,原来是小姑娘不能看的地方。
“这……几乎看不出来。”那个清朗的声音说。
“这样浅红色的,铜钱大小的痕迹,是什么武功造成的?”
又没人回答。喂,这帮人究竟是不是出来混的?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恐怕是一阳指。”还是那个女子的声音。他大爷的,难道就没人教教她说话爽快点儿吗?
“不错,正是一阳指!”
说话声一出,顾亭之的手突然抖了一下。不对啊,就我这样的小喽罗也知道一阳指是不会留下任何痕迹的!难道他们看错了?
还有,一阳指不是大理段氏的武功么?怎么中原有人会用?
“用一阳指而留下红印,原因只有一个,那就是用的人根本就没练成!海沙帮的武功刚猛而迅疾,别人数次下手都没能击中要害,这个人却一招得手,可见非同寻常!”
哦,原来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