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中诸人吵闹不休间,一个宫人躬身入殿,拜道:“启禀大殿下,昭阙阁送来了一个锦盒,呈予大殿下。” 说罢,他双手奉上锦盒。
李佑白垂目望去,那锦盒瘦长,他微一颔首,陈风方上前取过。
李玄忙道:“且慢,不若趁诸人在此,将此锦盒打开,看一看其中究竟是何物。”
一看那锦盒的形制,诸人不难猜到,其间不像别物,只怕是装有敕令,李元盛留下的敕令。
李佑白颔首,陈风揭开盒盖,果见其中卷轴。
陈风不疾不徐地展开,李玄立于前,伸手欲取,却被李佑白抢白道:“敕令按律当交予右仆射,高大人。”
高郎闻言,上前接过卷轴,读罢后,长叹道:“确为陛下手书,可此令并未盖印,是为废令。”
李玄冷哼道:“既是陛下亲手所书,当以敕令论之,属意庆王殿下,当以庆王殿下即位!”
李融上前数步,读罢高郎手中卷轴,道:“李玄大将军好眼力,数步之外,匆匆一瞥,便知其上文书。”
高郎扭头也扫了一眼李玄,再道:“废令即是废令,若有盖印的卷轴,方能服众,见印如见君。”
李玄脸色大变,却听一侧的廖敏治道:“此不失为妙法,大殿下若为摄政王,百官自无异议。”
李融冷声斥道:“廖大人何以知百官?”
诸人又是吵闹不休,及至一更鼓响。
宫门将要落锁,众人不得不出宫去。
李佑白面露疲惫地揉了揉额角,道:“诸位大人,明日再议罢。”
高郎躬身先行告退,其余诸人不得不随之出了宝华殿偏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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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边冰辉初涌,银白洒在留青宫的青瓦之上,如薄薄一层冷霜。
周妙端着水盆,进了内殿。
陈风一见到她,笑道:“姑娘来了,殿下将回来,正在等姑娘呢。”
周妙低应了一声,转过屏风,走到榻前。
李佑白已脱去了外衫,身上只余素白中衣,跪坐于榻上,榻前的矮几上摆着一卷白纱和伤药。
这些天来,周妙替他换伤药,已是轻车熟路。
“殿下,水尚温热。”
李佑白“嗯”过一声,脱下了中衣,将赤/裸的后背露于她眼前,他背上的白纱今日总算没有浸出血迹来。
周妙见状,暗暗松了一口气,解开了旧的白纱,道道伤疤依旧狰狞,红褐交错,如蛛网一般,当中一道犹为可怖,几乎横贯后背。
饶是看了数回,每一回见,周妙仍然浑身发软。
她不晓得李佑白究竟是如何受的伤,她猜,应该与李元盛的死脱不了干系,是以,她也不能问,但她并不觉得是李佑白杀了他。
李佑白若真想杀李元盛,他不必等到彼时,如果仔细谋划,待到问仙宫中,李元盛飘飘欲仙之时,更易动手。
况且弑父之君,百年之后,史官口诛笔伐,难得善名。
“殿下,忍耐一下。”
周妙说罢,取了轻柔的丝绢沾了温水,先擦去残留的药粉与血迹,再洒上了褐色伤药。
李佑白双臂忽而微动,她抬眼便见他肩侧的肌肉紧绷。
疼,肯定疼,按照杜戚的话说,此伤药霸道,用之,疼如蚀骨。
可是李佑白上药时,从来都默不作声。
周妙不敢耽误,加快了手中的动作,上药之后,取过新的白纱。
她俯身将白纱绕过他的前胸,不由侧目望去,细观他的侧脸,长睫在他眼下投照出青黑的阴影。他的肤色因为伤势愈发瓷白,而他的发间似乎尚有淡淡的香烛气息。
周妙原本不喜欢那样死气沉沉的香气,可是李佑白身上的气味,却不是死气沉沉,反而是一种好闻的气味。
周妙鼻尖微微动了动,心中没来由地跳快了一分。
她恍然回神,突然意识到此时此刻自己究竟在做什么,连忙垂下眼,专心致志地去看那白纱。
耳边却听李佑白问道:“你怎么了?”
对啊,她怎么了?
周妙慌了片刻,待到缠裹完最后一圈,才开口答道:“只是在想殿下的伤,何时才能痊愈。”
李佑白道:“短则半月,长则数月。”
杜戚也是这么说的。
周妙“嗯”了一声,端过水盆和换下的白纱,转身正欲走,却见李佑白披回衣衫,道:“再过几日,我便送你去将军府。”
周妙立刻顿住了脚步,惊道:“为何?”
脱口而出后,她才明白过来,宫中兴许会有惊变。
她蹙眉道:“一定要走么?”
她不想走,走得远了,剧情要是一路崩坏,她都不知道!
李佑白目光柔和了稍许,颔首道:“须借住数日,你与固远侯府乃是故交,他们必定会善待你。”
周妙垂眉,道:“我不想去。”
李佑白唇角扬了扬,转瞬平了。
“这可由不得你。”
是啊,即便身在宫中,又有什么事能由得她呢。
周妙闷声道:“既如此,若无别事,我便告退了。”说罢,她端着水盆出了寝殿。
归置了物件后,她慢悠悠地自正殿出来,沿着游廊往偏殿而去,转头忽见,宫门外急急奔来一个人影,她手中提着的白灯笼上描了一个“医”字。
来人很快便走到正殿檐下,周妙定睛一看,竟是简青竹。
她向陈风说了几句话,可离得远了,周妙听不清她到底说了什么。
陈风进殿通传,简青竹便等在殿外。
夜风幽凉,吹得她脑后的蓝白发带飘摇。
周妙本欲上前,却见陈风去而折返,将简青竹迎进了正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