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睛渐渐适应了黑暗之后,周妙左右而望,地下似乎是个四四方方的空间,三人挤在下面,几乎难以转身。
周妙眨了眨眼,只见那小厮将李佑白放下后,默然无声地一拜,又忽而转向跑回了暗道。
过了一小会儿,头顶传来滞重的一声闷响,那一点投下的微光也随之散去了。
四周黑沉如夜,伸手不见五指。
周妙旋即明白了过来。
那人流了太多的血,顺着血迹追寻,暗道根本无处遮掩。
他得上去,隐匿这暗道。
他流了太多的血,他也活不成了。
先前,保住李佑白,隐匿暗道的万全之策,他确实想过要杀了她。
周妙第一次真正地感到了害怕。
这根本就不再是书中的世界,他们也再不是雾里看花的书中人。
这是真实的有血有肉的世界,人会受伤,人会流血,人会伤人,人也会死。
她下意识摸了一把脸,眼边冰冰凉凉的,不知是吓出来的冷汗,还是别的什么。
周妙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地蹲下身去,膝盖好像碰到了李佑白。
没有光,她看不清他的脸,连模模糊糊的轮廓也看不清楚。
李佑白没有说话,但是她仿佛听见了他又轻又浅的呼吸声。
头顶隔着青砖传来的脚步声越来越响,沉重的,凌乱的脚步声像是一道又一道催命符。
铁器撞击的声音,人声哀嚎,周妙不禁浑身发颤,她的背心渐渐爬上了冷汗。
此时此刻的听觉似乎犹为灵敏,外面的光景她猜也猜不到,但是每每听见重响,她俱是一惊。
黑暗之中,她的右肩忽而一沉。
一只微凉的手掌按住了她颤抖的右肩,那一点凉意顺着她的脖子往上,摸索过她的脸颊,停在了她的发间,周妙只觉发上一轻,他极快地摘下了她发间的步摇。
习武之人的听觉较常人敏锐,她的身体发颤,头上的步摇亦随之轻摇,珠串相击发出轻微的脆响。
周妙再不敢动,几乎连呼吸都屏住了,她的心跳却响在耳畔,震耳欲聋似的。
度秒如年,周妙一下又一下地默数着自己的心跳,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在她数到第二百三十七下时,头顶传来轰然一声大响,雪亮的日光笔直照了下来。
周妙仰头看去,看到了一个逆光的剪影,她看了好几眼才认出来人是半面虬须的蒋冲。
刺鼻的血腥味扑面而来,她的心脏骤然一紧,却听蒋冲道:“公子,李小将军来了。”
李权来了!
第10章
李权今日将从北门入城,便带了一队人马直奔私宅而来。若非如此,绝无可能在短时之内杀尽来者。
月初之时,李权本和李佑白一同自豫州北上,只是李佑白伤重,昼夜不停歇地奔袭北上,因而早了数日,先到了皇城。
此处私宅是李权的宅院,如今院落里留下的来人的尸首足有九具。
皆是断舌的哑人,训练有素的杀手,刚才的招招直指要害,足以毙命。即便费劲心力留了活口,也不见得能有线索。
况且,青天白日,皇城之中,胆敢如此行事的,只有九千岁了。
李权想了一阵,忽听木轮声响,回身见蒋冲将李佑白扶回了木轮车,他们的身后紧接着走出来一个面生的姑娘,青衫红襦裙上沾染了斑驳血迹和灰尘,她的脸色狼狈极了。
周妙自暗道走出,膝盖俱是酸软,她走得缓慢,空气中浓重的血腥气令她胃中翻搅,匆匆一瞥后,她再不敢细看院中横七竖八躺着的尸体,只得转身走到檐下的廊柱旁半站半靠,她叹了一口气,忽觉对面投来一道探寻的视线。
她抬头一看,对面是个年轻的男子,年岁大约与李佑白相当,他肩披银甲,手中捏着一柄赤木长弓,眉眼狭长,正是李权。
李权却看了她这么一眼便转而对李佑白,躬身一拜:“殿下。”
坐于木轮车上的李佑白的脸色早已恢复如常,脸上只露出淡漠的神情,除却袍袖边上大片猩红血迹,几乎看不出来,就在刚刚,他身陷险境。
“将人烧了,莫再脏了你的院子。”
李权又一抱拳道:“是。”
李权身后穿甲的兵卒便动手将尸体一一抬出了院落。
李权斟酌道:“孟仲元既然派人来,便是疑心殿下的行踪,殿下这几日还是先留在侯府为妙。”
李佑白却问:“李大将军何时归?”
李融尚在池州大营,南越不太平。
“父亲书信中说,近则初秋,远则要近年关了。”
李佑白听罢,只说:“此际回府罢,今日实在扫兴。”蒋冲推着李佑白往外走。
李权顺势看了一眼立在廊柱旁的周妙,开口问道:“这位姑娘是?”
周妙不得不朝前走了数步,答道:“周妙,衮州沧县周仲安的女儿,暂时住在侯府。”
李权先前并没听说这借住一事,但李融当年在衮州沧县的旧事,他却知晓。
“原是故人。”李权笑了笑,“院外已备车马,周姑娘一同走罢。”
直到坐进了马车,周妙依旧觉得不真实,刚才发生的一切都像是一场梦一样,一个噩梦。
周妙低头看自己的手掌,依旧在微微发颤。
她确实害怕了,如果说先前死亡只是书中人结局的模糊概念,那么现在却成了真实的血淋淋的亲眼所见。
她攥紧了拳头,才终于止住了颤抖的双手。
马车停在侯府后门外的长巷道,道旁高墙耸立,避过了前门闹市。
周妙下得车来,低头一看,身上黏糊糊得难受,她还未想明白该如何处理这衣裙上的血迹,便见前头的蒋冲回身道:“姑娘先去小院,自有奴仆换来干净的衣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