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环只觉不对,却又不知是哪里不对。
待到她绕到屏风后,见到周妙的脸,顿时吓得魂不附体,她双腿一软,栽倒在地,抬眼愣愣地打量着周妙,根本不敢相信到底发生了什么。
青环吓得直掉眼泪,嘴唇颤抖着,以气声问道:“娘娘呢?”
周妙半蹲而下,贴近青环低声说:“青环,现在说什么也晚了,你得帮我,你帮我,就是帮你的娘娘。”
青环抖如秋叶,一脸惨白地点了点头。
夜雨潇潇洒洒,马蹄踏过石板,水花四溅。
自祭坛折返的车队遇上急雨行得慢了些,车辇进了朱雀门,已过子夜。
华阳宫眼下宫灯亮着几盏,正殿烛火昏黄,李佑白朝东侧望去,偏殿里的灯火早已熄灭了。
陈风执伞,在他身后小声提醒道:“明日卯时便要上朝,陛下还是早些安睡。”
李佑白脚下一动回了寝殿。
卯时未至,他便醒了,殿外的宫人闻听动静,鱼贯而入,梳洗过后,尚有一刻才是卯时。
李佑白随手翻了翻案上的案牍,只读了两行,又放了下来。
陈风跟随他出了殿门,却没往廊桥走去,只见李佑白转而去了偏殿的方向,此刻天色未明,偏殿里一丝声气也无。
李佑白走到殿门前,便有两个看门的宫人急急跪拜,轻声细语说:“参见陛下。姑娘昨夜睡得早,这会儿也还没醒呢。”
李佑白“嗯”了一声:“起来罢。”说罢,径自推开了殿门,两个宫人垂首而立,一句话也不敢多说。
李佑白放缓了脚步,他想到昨夜读过的折子,吏部正花心思办差,衮州的官员要入京考效,周仲安自也要来。
这个消息,他该事先告诉周妙,这么想着的时候,他便来了。
花厅里的陈设,他已不陌生,随意扫过一圈,他却忽而注意到了木架上摆着的那一方红木匣子。
里面装着周妙的金饼,平日里她都把这个木匣深藏于床榻下。
虽然可笑,但周妙十分看重那木匣。
为何今日会摆在此处?
是她忘了?还是宫人自作主张?
李佑白好奇地走上前去,拉开了木匣。
里面金灿灿地躺着她赢来的金饼,可是他看过一眼便知,分明有人动过她的宝贝金匣。
卯时正。
东边的霞光初现,是一种瑰丽的红色。
周妙坐在马车上,紧张地背脊僵硬。
她身上穿了一件暗沉沉的深栗色长袍,几乎将她从脖子罩到了脚,她头上还戴乌纱帷帽。
这样的装扮,对于董太妃来说,倒也合适。
她耳畔听着禁军卫戍放行的声音,身下的车轮终于缓缓动了起来,周妙快提到嗓子眼的心跳慢慢地平缓了下来。
她不敢相信,她真的出了宫。
周妙稍稍地撩开了一点车帘,空气中尚有雨后的清新气味。晨光下的街道,行人寥寥,车行不慢。
往方静庵去,车辇自东门出,守城军见到宫里的车辇,便放了行,一出城门,马车奔驰了起来。
周妙长长地无声地叹了一口气,可是她口中的叹息将落,车后便传来了马蹄声。
铁蹄踏过平川,行得慢时是嗒嗒声响,行得快时,便是震耳欲聋的巨响。
“停下!”身后传来武人的暴喝。
执鞭的马夫回头望,见到一排禁军卫戍,高头大马,腰挎长刀。
他慌忙勒紧手中缰绳,滚落下车辕,惊慌失措道:“军爷先前不是放行了么?车中乃是董太妃娘娘,今日往方静庵去。”
说话间,卫戍往旁侧避开,一人一马行至前来。
来人面色铁青,眉眼凌厉,眸中恍如暗夜,望而生寒。
马夫先前从未见过他,可也认得出黑袍上的金丝飞龙。
“参见,参见陛下。”他惶急拜道。
周妙坐在车中,痛快地闭了闭眼。
不过数息,马蹄声停在了车帘外,只听她熟悉的声音,道:“周妙,事到如今,你以为你还逃得掉。”
李佑白的声音听上去似无波无澜,可是周妙晓得,她真的是离死不远了。
她该怎么说,怎么做,要不直接痛哭流涕,说她是被猪油蒙了心,迷雾障了眼,一时鬼迷心窍,才有了这么个馊主意。
她不是想出宫,只是想去参观参观方静庵?
抑或是,全部推到董舒娅身上,说她是被人胁迫,迫于无奈?
可是,李佑白都找到这里了,董舒娅铁定已经被识破了,她又说了什么,说了多少?
周妙心头狂跳,缓缓撩开眼前的车帘,只觉那青布车帘重若千钧。
车外静悄悄的,唯有偶尔一两声喷鼻声响。
周妙终于下了车,她径自跪到了地上,朝前叩拜。
“陛下恕罪。”
她想生生憋出几滴眼泪,可是眼睛干得很,根本哭不出来,真正的欲哭无泪。
黑马宛如感到了马上主人身上迸发的戾气,不安地踢踏着前蹄。
清脆的铁蹄声响在周妙身前。
她的后背愈发僵硬了。
他的声音听上去依旧冷淡:“你把帷帽摘了,抬起头来。”
周妙依言直起腰来,摘下了帷帽。
眼前骤然一亮,她眨了眨眼,不得不看清了眼前的李佑白。
他高坐马上,居高临下地盯着她,饶是晨光柔亮,他的目光却森然可怖。
“周妙,朕真的生气了。”他一字一句地说,“你忤逆了朕。”
周妙不禁打了个寒颤,指尖突然一痛,她低头看去,紧紧捏着的帽檐上有一处竹屑不知何时竟扎进了她的皮肉,一颗血珠倏然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