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顾仪若不心软,也就不是顾仪了,但他委实不愿她再为这宫闱之中的勾心斗角费心费神了。
顾仪继续装鸵鸟一般地埋着头,脸颊贴着他温热的颈窝,只觉他的手掌抚过发间,顺着背脊而下,似乎无声地安抚着她。
耳边只听萧衍轻声道:“你与朕生一个孩子,好不好?”
顾仪双手猛地攀紧了他的腰身,压抑住胸中狂澜,既抬不起头,也说不出半个字来。
萧衍的语调愈低,柔声又问道: “好不好?”
我不想,可是我不想,我已经不想再留下你孤零零一个人了……
顾仪张了张嘴,喉头发堵,眼眶又酸又热,忍了又忍。
“朕……我会好好待你的……”他近乎恳求道。
顾仪深呼吸了几口大气,等了半刻才抬头平缓了语调问:“臣妾想问陛下,陛下是喜欢数息烟火的灿烂壮丽,还是涓涓细流的绵延长久?”
她的双眼目不转睛地望着他,杏眼中的瞳仁若黑漆点墨,一动不动,脸色微红,气息也有些快。
萧衍见她脸上虽没有泪,却觉没来由地心惊,眼下顾仪周身之势,若一壶滚水,烧灼到发烫,满水却将溢未溢。
“怎么了?为何有此一问?”
顾仪却固执地盯着他的眼睛,“我就是想知道,你告诉我罢。”
萧衍十六岁便进了军营,战场之上,烟火为盟,号令四方。
他便答道:“自然更爱烟火壮观肃丽。”
“好。”
顾仪说罢,倾身往前,狠狠地吻住了他。
唇舌滚烫,缠绵至极,萧衍微一晃神,就被她压在腿下,抬眼便见顾仪居高临下,自己伸手脱了中衣,又蛮横地去解他的衣裳。
萧衍:……
夜还很长。
*
隔天,顾仪醒来的时候,腰酸背痛腿抽筋,她翻了一个身,缓了好一会儿。
做人还是不应该太冲动。
等在外间的宫人听见动静鱼贯而入。
顾仪泡完澡,从屏风后转出来,寝殿之中已经恢复了原样。
她端坐镜前,梳过发,犹豫了大半刻,却没有去开妆台上的宝匣。
正午的阳光照耀红墙,高贵公公捧着前殿送来的奏疏沿着墙根的一小片阴影走,天气越来越热了。
他进到天禄阁中的时候,却见皇帝并未执笔,像在出神。
高贵公公心中暗笑,皇帝今天心情不错!他早朝的时候就瞧出来了,即便朝臣上表的时候,皇帝端坐王台,却时不时地走神。
高贵公公悄无声息地将奏疏放在一旁的立柜上,便打算转身退出阁外,却被皇帝叫住。
“你……去司制司寻些图册来。”
高贵公公笑眯眯问:“陛下想看什么规制,什么样式的图册,是绣像?”他眼珠一转,“还是吉服?”
皇帝眼风扫了他一眼,“寻些旧式绣像图例,活泼些,童稚些的描相。”
高贵公公生生憋住脸上的大笑,垂首语含恭敬道:“老奴这就去办!”
老天爷啊!
高贵公公怀着激荡的心情快步走出了天禄阁,此事尚早,宜藏不宜露,他得悄悄去办,万万不可声张。
他刚走了没多步,就见前面走过来一个青衣宫婢,他定睛一看,竟是采薇殿淑妃身边的玉壶。
这可是新鲜。
高贵公公不由得顿住了脚步,玉壶蹲福道:“高公公安,娘娘差奴婢来传话,说今夜备了宴席,请陛下赏面。”
这就更新鲜了。
高贵公公不动声色地颔首,“知道了,娘娘的话咱家一定带到,你先回去罢。”
见玉壶走远,高贵公公自先去办了他心中的头等大事,半个时辰之后才回到天禄阁,将淑妃设宴一事,禀报了皇帝。
齐殊。
萧衍脸上笑了笑,“甚好。”他本来也是要去寻她的。
高贵公公心中惊讶,隐隐约约察觉到此事不同寻常。
“老奴这就提前差人去告知淑妃娘娘一声。”
采薇殿的宫人甫一听到传报,便忙忙碌碌了起来,备膳的,掌灯的,熏香的,零零总总,唯恐不尽心尽力。
玉壶旁观了数载,今朝终于守得云开见月明,一边往淑妃发间插钗环,一边眉开眼笑道:“娘娘可算是想明白了,总是见不到皇上也不是办法。娘娘生得这样好,家世也好,又素有才学,放眼望去,宫里头谁人比得过娘娘,今夜趁着宴席,娘娘好好和陛下说说话,若是早这样,哪里还有什么蒹葭殿的赵妃娘娘。”
齐殊望着铜镜中浓妆艳抹的自己,心里头全是厌恶。
“好了,不用再打扮了。”她摆手道。
万事俱备,宫人们个个翘首以盼。
可一直堪堪等到戌时过半,皇帝才终于来了采薇殿。
淑妃走到殿门前,蹲福道:“参见陛下。”
萧衍的目光自她面上扫过,“爱妃,免礼。”
淑妃淡笑一声,“多谢陛下。”才抬头看了一眼面前的帝王。
萧衍着一身玄色盘领窄袖黄袍,胸前金龙盘桓,龙相森严,头戴乌纱翼善冠。
他的面目依稀似故人,却不是故人。
萧衡之姿,立如芝兰玉树,笑如朗月入怀,若谦谦君子,温润如玉。
可萧衍,因久在军中,即便面目虽有几分相似,可眉目凌厉,满身肃杀之气。
齐殊的目光落在他鬓边的疤痕之上,心中怒意复又翻涌。
萧衍观她神情,径自进到殿中,撩袍坐下。
齐殊旋身,微微一笑道:“今夜宴席设在庭院之中,陛下随臣妾去罢。”
“爱妃坐罢,久未相见,朕与你说几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