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榴冷笑”掰开他的手:“娶我,我已不是那个你说什么便信什么的年纪了,如今你登上帝王,又娶了王家的女儿为后,只差把我身上的东西骗过去便可高枕无忧了。朱今白,你要是什么就明说,用欺骗、自作深情的法子让我心甘情愿的替你做事真是让我觉得恶心!”
“啪!”一个嘴巴狠狠的打在她脸上。石榴看的一痛,捂住的腮帮子。
朱今白却道:“任石榴,你说你自己是不是猪油蒙了心,我骗你?难道任霁月便没有骗过你?你只记他的好,却记我的坏,这样公平么?”
“石榴”却不说话了,偏着头,头发把脸挡了一多半。
可石榴却觉得她哭了,她站在那悲伤是那样的强烈,仿佛如浪头一样打过来要将他们二人吞没。
雾气散了,梦境一转,已不见华丽的宫室。
黑夜,下着冷雨,石榴站在那被淋得只哆嗦,忽听远方人声鼎沸、木柴燃烧的荜拨声无孔不入的钻进她的耳朵。
她心生不祥,迈开腿,顺着熟悉的棋盘街跑过去,发现烧的焦黑的石狮子,而凌乱的石阶上任府已成一片废墟。
地上都是水,无数的人提着水桶焦急的冲进去——可是没用任府上下已然全是一片焦炭了,什么都不剩。
烧的只剩半边的门虚虚掩着,碳化了的门槛外摆着一排白色的粗布,白布的尾头是一双双合不拢的脚。
石榴呆呆的,麻木的提着脚蹲下去,掀开一块。
娘。
她双手交握,身上没什么伤痕,却没了气。
石榴眼泪兀然落下来,颤抖的紧握住拳头。
再伸手去揭另一块。
爹。
他死了,可眼睛还没闭上。
地上还有几块未被掀开的白布,可石榴颤抖的咬着牙,不敢再掀了。
会是谁?还有谁?
老太爷。
冯管家。
也许还有府里刚买回来的丫头。
雨掉了下来,像泼像倒,石榴狼狈的站在雨中,捂着脸,却不知从脸颊上流走的是泪还是雨。
她无助的跪在地上,紧紧地攥着拳头连哭的声音都有些发出来,太过喑哑的嗓声像是荒野里四处奔跑却无路可退的野兽。
任霁月撑着伞撑在她头顶,悲伤地看着她,蹲下身子,牢牢地把她抱着。
死紧。
声音颤抖的,却也温热。
好像他也惶恐的要命。
可他没说话,唯将她抱得紧紧地。
天崩地裂不能使他们分开,王权富贵也不能。
他们只是他们,是亲人,也是最亲近的人。
石榴从梦中惊醒,懵然恍惚的坐一会儿,她咽一咽口水只觉得自己的嗓子快烧干了,直到一杯温凉的水被灌了下去,人才缓过神儿来。
她又做梦了。
以前她梦到了蜀州城鼠疫。
现在她又梦到了朱今白将她囚于宫中、家人惨死。
桌上的灯火被风吹得摇曳,烛火的影子被拖得很长。
石榴坐下来,撑住自己的脑袋慢慢捋清思绪。
她可以预知未来,既然她能预知未来,那必然也能改变未来。
关键是如何改?
初冬的晚上很冷,石榴做了梦之后更是整个人像是从寒水里捞出来。石榴慢慢回忆,却发现自己每次的预知只能预知到结果,而对于过程始终毫不知情。
起承转合都如同置在迷雾里,只能靠她自己去猜。
要是猜错了.......
石榴抱紧自己的摇摇头。
一定不能错。
她爹、她娘、甚至一向对她没什么好脸色的老太爷,她都不敢想要是他们不在了会如何。
任府就是任府,少了他们中的一个人便不是任府。
远处的更声交叠,明月高锁树梢静静地看着坐在凳子上紧紧抱着自己的少女。
她也许不聪明、也许无助、可她知道,从她脚下踏过的路起,蜿蜒曲折考自己摸索出来的才是未来。
才不过四更天,鸡刚叫了几声,任府后院便亮起了灯火。
在凤岭山上学的确辛苦,远离街市、路途又遥远,早早备着车走了大概晌午才会到。
天气越来越冷了,随便一说话便能哈出好大一团气。任霁月这段时日抽条,个子长了不少,却还是瘦,虽不如以前那般是个痨死鬼了,但是杵在那看着身子骨还是单薄的很。
任施章站在马车边,瞧了他一眼叹气道:“弟弟可是读书辛苦,怎的还是这般瘦?”
任霁月垂了垂眸,握紧鞭子只道:“我吃的挺多,就是不长肉,大概是小时候胃饿坏了。”
幼时的生活漂泊常常吃了上顿没下顿,所以任霁月往往在能吃的时候便多塞一点在肚子里,时日久了倒生了病。
任施章原来还对这个弟弟有些偏见,如今听了只觉得心酸,长叹一口气,将眼挪在正搬物什的家丁身上。
他瞄了会儿,看到丹桂收着包裹从屋内走出来,皱眉道:“石榴还没起来?”
果然是被他和崔贞越发娇惯了。
还不待丹桂说话,后面便紧着出来一个藤萝紫小袄的娇客,身下的裙子依然是白色撒花百褶,手里捂着暖炉,头发唯用一根绸缎束在脑后。她本就生的雪肤唇红,眸如漆星,如今这个样子倒还有了几分英气,让人看了耳边一新。
石榴从石阶上走下来,笑道:“爹爹又冤枉我了,我只今日上课起的可早了。”
任施章也满意,虽摸着胡子瞪了她一眼,但是脸色好多了。
而任霁月却紧紧地握住鞭子,耳根红红,微侧开头。
石榴从身边走过,身上的清香吉光片羽似得钻入他的鼻子、他的喉腔、他的深腹。